太和七年,天子改制,试策取士,清州沈星稀投牒自进,被圣人钦点为榜首,为古往今来寒门第一人,折桂游街,同年九月,升至天子近臣,代天子笔,呈天下事。

太和八年,元月,沈星稀由其师麓山书院院长保亲,求取中书监之女宋含章。

未出二月,沈星稀被举孝期投牒,非德行高妙,志节清白之人。蒙骗君上,获罪于天。

夺官身,赐流放。

牢房里空气逼仄,腐朽腥臭的味道混在一起,从天井缝隙中探出的阳光,也被切割成四四方方的长条形状,将空中的尘烟照的无处遁形。

在朦胧的灰尘中,跪趴着一名男子,白色的中衣在此间许久,早已破败不堪,鞭痕卷着皮肉长在织物上,黑压压的一条,不时还有红色的血珠滚落。

这接连不断的刑拷,让他的血肉流于身体之中,沾染在那挂着犯人的刑具之上,同那些罪大恶极的人的血混杂在一起。

沈星稀双膝跪地,头微微的低着,没什么水滋润的唇已然裂开了口子,宛如干旱的大地,卷出深红的颜色来。

“请母亲用膳。”他的声音沙哑,跪着笔直,不敢看面前的妇人。

沈星稀所谓的膳食,不过是一个缺了口的大瓷碗,里面乘着已经坨成了饼子的黄面条。

对被那群狱卒折磨的沈星稀,都是一种难得的饭食。

因着他们明日就都要带枷流放,这些日子故而男女同牢,饭食也多给了些。

这也让憋了整整一个月的沈母有了发泄的机会:“我还吃什么!不如死了算了!你三岁我嫁入你们沈家,对你仁至义尽,你去拜师,我用你妹妹的嫁妆你置办束脩。就盼着你光宗耀祖,谁知竟是个孽障!是讨债鬼!”

“走的时候你爹他明明好好的!怎么就说没就没了?”

他们家虽是寒门,但是在临川也是也是个族亲众多的乡绅家庭,沈母一个连鸡都没杀过的妇道人家,又怎能知道他们官场上杀人竟如此的不讲王法。

为了治一个沈星稀孝期投牒的罪名,竟将他的父亲生生杀害,再买通他们的宗亲,说他父亲头七未过,他就收拾行礼上京赶考。

“明明走的时候他还好好的……”沈母又说了一遍,这一次声音却小了很多,不知是说给谁听。

沈母带着妹妹上京之时,已是沈星稀蟾宫折桂之时,沈父还好好的,沈星稀又为何会有孝期投牒的罪名。

沈母浑身打了一个冷颤,回想起跪在堂上,那身着官衣的大人问她话时的样子。

两个衙役架着她,

周遭是黑压压的杀威棒,沈星稀显然已经遭受过一次,那血在腰间星星斑驳的延伸到双腿,红了一片。

碎布中露出的皮肤,俨然一块好肉都没有。

白皙的手背上布满了脏污的鞋印,指节奇怪的弯折着。哪里还是那双执笔的犹如青竹的手。

沈父是何时去世的,堂上那人又问了一遍。

沈母甚至不知道沈父去世了,胡乱中说:“我和安娘上京时,他还……。”

“母亲。”沈星稀的声音微弱,打断了她。

沈星稀抬头,看向张大人,汗已经浸湿了额定的碎发,湿哒哒的贴在额头,唯独没有挡住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

“孝期投牒,我认。”他没什么力气,在众人刻意屏息的环境中尤为清楚。这半个月的酷刑和折辱,终究还是等来了这一句。

沈星稀的目光缓缓的看着地面,带着血色的状纸上,多了一枚指印。

昭告着寒门百年,唯一一位出仕的天才,欺世盗名。

寒门与士族,这一场博弈,终是以卵击石。

“沈星稀!你!”伴随着沈星稀这一句,堂外急匆匆的冲来一人,持在手中的,是几卷纸张,主人似乎是急切,未曾将它们卷好,那散下来的尽是坚定的墨意。苍穹的,君子端方的名字一个一个的彰显在上面。

那是这位少年刚为他求来的请愿书。

那少年与沈星稀年纪相仿,满身串珠缀玉,工笔刻画的眉宇之间尽是贵气。那眼神中似是愤恨更多些。

他直向前走了不到两步,身边的仆从跪了一地,挡住了他前行。

那仆人看了沈星稀弯折的手掌。

“宋少爷,沈星稀已是不中用了,您这么冲出去,万一让人知道了这罪人和小姐的婚事……。”

那仆人声音极小,是传不到沈星稀那里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