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
自然是为了报仇。
这些年哪怕是在逃亡的路上他都不曾落下武艺,二十年如一日的坚持就是为了能够在投入军营后快速杀出一条血路来。
不断杀敌立功、拼命往上爬,待有朝一日成为军营之中一呼百应之人,他才算真正有了些能够给那个昏君制造麻烦的能力。
他早就想过无数次了,等到那时他就会在皇子当中物色一个明主追随,而后将那昏庸无能的狗皇帝狼狈地撵下台。
可叫他怎么也不曾想到的是,他的计划竟在第一步就已折戟沉沙——朝廷多年以来竟不再征兵了!
他想要去参军根本就找不到任何门路,这几年来活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到处钻,又不敢表现得太过于明显,以防遭人怀疑先将自个儿栽了进去。
毕竟上战场就意味着流血意味着死亡,若非必要时被朝廷强势征兵,鲜少会有人自个儿要削尖了脑袋往里钻的。
就这么兜兜转转几年,从十几岁到二十几岁,眼看着他都快要绝望了。
身为一个“平头百姓”,尤其还是一个身份有问题的“平头百姓”,很多事当真不是那么想当然的。
他的地位太过卑微不值一提,他一个人的能力更是十分有限,无钱无权背后无人,想要打开局面都万分艰难。
所以在听到有关当年定国公一案铺天盖地的传闻时,几乎没有怎么犹豫他便迅速启程往京城赶来,目标亦十分明确——寻找同盟。
而护国长公主就是他唯一的选择。
或许是自知理亏害怕被人报复,那个昏君下起手来着实狠辣至极,当年获罪的那些官员无一不是被满门抄斩。
有些甚至牵连三族、九族,只恨不能将与之相关的任何一个会喘气的活物都杀了才肯安心。
除了他这么一个极其特殊的存在以外,也就只剩下眼前这位公主了。
打从心底来说,他并没有抱有多少信心。
定国公是这位公主的外祖父不假,甚至她的生母之死都完全可以说是因此而起,可周景帝却也到底是亲生父亲。
再者说,她如今所拥有的这样尊贵的身份地位以及享之不尽的奢华生活也都来源于周景帝。
无论是从父女亲情还是切身利益相关来看,他都不认为这位公主会选择帮助他,更大的可能就是反手将他交给周景帝。
为何还会跑这一趟?
不过是走投无路,孤注一掷罢了。
他已经二十五了,再怎么没头苍蝇似的乱转几年……不说他等不等得起,他都怕还没等他钻出个门道来呢,那个昏君自己先死了。
那可真是一口气堵在胸口,能活活噎死人的程度。
反之,以长公主的身份地位,将他送进军营也不过就是举手之劳。
是以他不想放过这个机会,哪怕希望极其渺茫,也值得他冒险一试。
打从见着面知晓他身份的那一刻开始,他未曾在这位长公主的脸上看到一丝看“通缉犯”的表情,似乎也没有要将他送到周景帝面前的想法。
无论究竟是出于什么缘故,这无疑让他的心里更添了些许希冀。
当然了,他也没蠢到将真实的意图大咧咧和盘托出,无论人家心里是否有数,话都绝不能从他嘴里出来。
是以他沉默了良久还是选择避而不答,只跪下诚恳道:“能够参军是草民自幼的志向所在,长公主若愿意帮这个忙,从此以后草民绝不会再以任何形式来叨扰您,您全当不认识草民。”
“当然,倘若他日有任何能够为长公主效劳的地方,您也只管发话,草民必定竭尽所能报答这份恩情。”
一句“自幼的志向”,似乎也隐晦向她证实了自己的心意,更是坚定表明绝不会因这次的“帮助”而强行将她也绑上自己复仇的大船。
全然就是破釜沉舟式的放手一赌。
赌她心里有恨。
赌她其实也不甘心就这样放过仇人。
毕竟,纵是她能因着一份父女亲情而对周景帝感情复杂,但还有个权势滔天的武安侯府呢。
单若泱看了眼萧南妤,而后淡淡说道:“你先退下罢。”
耿国忠听闻此言登时心中一喜,没有当场发怒将他扭送进大牢便代表这件事有很大的机会!
或许不过还是略有些许顾虑?
对此他倒也能够理解,终究公主与他是不同的。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单若泱才问:“你觉得他的身份可信吗?”
萧南妤点点头。
方才打从那人进门起她全程什么也没干,就顾着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了,哪怕是一个细微的眼神表情都未曾放过。
“他很努力在克制自己的情绪,但很显然,一份埋藏了二十年之久的血海深仇并非想克制就能克制得住的,眼睛里隐忍的恨意很真实。当然了,善于伪装者并非没有,不过若能伪装到这个程度,那他也算得上是个世间鲜有的能人了。”
一个是爱,一个是恨,这两种感情是最浓最烈最难演得完美无瑕的。
有句话说得就很好——有些感情便是嘴上不说,眼睛也是藏不住的。
是以单若泱其实也更倾向于相信他的身份。
终究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一个五岁的孩子跟如今一个二十五岁的成年人之间根本就是天差地别,想要从外在去判断两者之间的关系无异于痴人说梦,否则他怎么敢来京城?
如今便是官府拿着当年的画像来仔仔细细比对都无法确认。
况且定远大将军全家上下也都死绝了,更无人能够证实什么,至于那位所谓的忠仆……还是那句话,口说无凭。
“眼下除非定远大将军从棺材里亲自爬出来,恐怕便再没什么法子能够验明正身了。”
“所以公主打算冒险吗?”
“有何不可?富贵险中求嘛。”单若泱故作轻松地笑笑。
这条路本就没有什么绝对、肯定,任何一个人都存在背叛的风险,任何一个计划都存在失败的可能,哪里有那么多万无一失?
若遇着个人遇着件事都不断瞻前顾后下不定决心……或许可能会避开很多危机,但也一定不会成功。
“既是想干票大的,适当的冒险精神总还是要有的不是。况且他又没说他究竟有什么目的,我上哪儿能懂那么多去?我不过是个心软懵懂的公主罢了,被‘故人之后’的花言巧语所蒙骗,我也很冤呐。”
这么含糊不清的一件事,可无法作为什么证据能够将那顶大逆不道的帽子扣死在她的头上。
而对于她来说,只要不是盖棺定论辩无可辩之事,就值得她去冒险一试。
“我只想法子将他送进军营当小兵,其他任何事都不会沾手,后面的路我更不会去插手,也没那能耐去抬举他多少,全凭他自己罢了。正如他方才所言那般,将他送了进去之后我便全当不认识这个人。”
“若他没那能耐,我也不会损失什么,若他不负所望自个儿爬了起来,那便是一个极好的盟友。”
萧南妤想了想,也表示认同,“咱们走的这条路本就是一场孤注一掷的豪赌。”
两个“疯女人”向来是“臭味相投”共同进退,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恩爱两不疑”了。
“我先去看看玉儿今日的功课做得如何了,待用过晚饭之后书房见罢。”
萧南妤离开没一会儿,便有门房来报,“六公主带了一堆人意欲强闯进来,已经顶不住了。”
长公主府有亲兵把守,作为六公主的单若水也有,双方谁也没比谁强,不过到底占了个公主身份的优势,底下的人束手束脚难免落于下风。
话音才落地呢,远远儿的就听见一串脚步声越来越近,听这杂乱的动静,估摸着人是不少。
单若泱登时脸色一沉,“将府内亲兵全都叫过来。”
这时,气势汹汹的单若水已经来到了跟前。
正所谓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虽说所谓“情敌”也就是她自个儿单方面认为的。
又兼过去的种种恩怨——一次又一次打她耳光、抢走了父皇的宠爱、比她奢侈豪华数倍的公主府、衬得她如乞丐一般寒酸的嫁妆……新仇旧恨加一起,登时一股子邪火直冲天灵盖儿。
“贱人!”甩手就挥了过去,却压根儿没能碰着人。
单若泱动作灵敏地死死扣住她的手,一边铆足了劲儿反手就还给她一巴掌,讽刺道:“你自己说说这都是第几回了?怎么从来就学不乖呢?脸皮子又痒了想叫本宫给你挠挠?那本宫可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罢甩手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刚好两边又对称了。
单若水是带了不少人来,可那些人哪里敢对主子动粗呢?就如长公主府的人不敢对她动手一般。
这会儿一群人站在后面左瞧瞧右看看,谁也不敢上前,只能是干瞪眼罢了。
“你这个不要脸的小贱人!”也不知究竟是疼的还是气的,单若水的两只眼睛都红了,满脸狰狞地看着她,怒道:“你勾引我的驸马在先,这会儿竟还敢如此理直气壮?你可真是臭不要脸!欺人太甚!”
罢了又转头瞪那些手足无措的亲兵,恨恨道:“都还愣着作甚?将这个贱人给本宫拿下,否则本宫就将你们的脑袋都砍了!”
一众亲兵听闻此言不禁满脸纠结,犹犹豫豫的谁也没敢先冒这个头。
单若泱鄙夷道:“有空好好多补补脑子,但凡你的脑子能有花生粒那么大都不至于能说出这种话。本宫是长公主,你这么一个小小公主见着本宫是该要行礼问安的懂吗?如今擅闯长公主府邸、言语冒犯侮辱、又喊打喊杀,这叫什么?”
“这叫以下犯上!”
此言一出,那些犹犹豫豫的亲兵是彻底消停了,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作壁上观。
六公主不好伺候,可长公主更不能得罪啊。
恰在这时,一串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匆匆而来。
赫然正是长公主府的亲兵。
几乎倾巢出动,瞬间就将这偌大的院子挤得满满当当密不透风,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极其强烈的压迫感之下,无脑张狂如单若水也不禁变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