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画地为牢(24)

出租车驶到近前,他望着司机被车上挂着的平安福隐藏了大半的脸,忽地犹豫起来。

他分不出对方是人还是鬼。

想了想,江昭朝对方轻轻摇头。

他记得这里离成苍寺也不算远,走路半小时便可以到地方。

走路比坐车麻烦许多,但同时也要安全许多。

江昭刚迈开一步,攥在手中的手机便又响了起来。

这次是江父。

江母刚打了电话过来,江父又打过来?

他的大拇指悬在玻璃屏幕上半晌,在通话即将因无人接听而挂断的前一秒点了接通。

“爸?”

江昭竭力让声音听着察觉不出一丝不对劲。

“你现在在哪里?”对面开门见山直接问道。

“我在外面,和朋友在一起,有事吗?”

江父的声音饱含怒气,却被强行抑制下来了,“我听你的心理医生给我告状说,你有好几个月都没有过去了?”

“啊……他告诉您了?”

“你这是什么语气?我告诉你江昭,你别仗着你是我儿子就敢不听我的话,还敢和我对着干。你是不知道你现在有多危险……”

江昭沉默地听对方骂他。

他接这通电话自然不是脑抽。

他一边听,一边在心里列出了目前为止,他知道的几件从不同人口中说出来悉数是不同的事。

第一件,去看心理医生。

别墅江母知道心理医生,但她说的心理医生和林玉韵推荐他去看的心理医生不是同一个。

说今天回国的江母没有提及这件事,暂定。

一直在国外的江父也知道心理医生,但心理医生说他有许久没有去了,这个医生绝对不是谢明熙。

第二件,江家。

两个江母在不同的江家,一个在电话里说他很久没有回家了,另一个却骂过他一天在家里待着,也不嫌闷得慌。

……

系统听得见他的心声,默默跟着听了听。

它没看错人。

江昭其人,粗看只觉得对方胆小又娇气,有些小性子,还极容易被欺骗。

看着像株温室里长出来的、不懂世事的娇花。

可实际上却是一株心性倔强的野草。

俗话说得好啊。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哪怕是知晓了这样大的真相,也不过是崩溃了十几分钟,随后便飞快收拾好情绪,冷静的速度叹为观止。

甚至在真相一朝他涌来时,还能稳住心神,反过来透过谎言去探寻真相。

不出意外,它以后应当还能和宿主再走一个世界。

“江昭,你要是再不去看医生,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马上去诊所找谢医生!”

江昭正捋着,听见这句话忽然一顿。

“您说的谢医生是指谢明熙吗?”

“我哪儿知道他全名叫什么,——别扯开话题,我要是在今天之内没有听见你去找他,你就等着吧!”

江父的态度其实有些让江昭捉摸不透。

对方好像非常生气,为什么?

他飞速想着应对的话语,轻声道:“可是爸,妈妈说了,谢医生在三个月前就出车祸了,你不知道吗?”

那头的江父忽然停住了。

透过话筒,江昭只能听见他急促的呼吸声,像是遇见了什么教他极惊讶的事情,以至于他在短时间内不知该如何回应这句话。

江昭把他也拖进暂定的行列里,下意识抬手看了下时间,目光跟着旋转的钟表开始计时。

江父沉默了大约三分钟,而后电话便被江昭挂断了。

这么长时间的沉默,一定有问题。

江昭放下手,挽到手腕的袖子施施然滑落下来,将他左手手腕上的手表遮住。

他的余光不经意一瞥,落在了光秃秃的右手上。

……那上面原本戴着什么东西?

江昭蹙紧眉头,仔细翻找着记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右手上原来戴着什么。

好像和手表一样,是别人送他的礼物。

应当是什么装饰品,可他不会往身上戴这些花里胡哨的首饰,别人送的也极少戴。

到底是什么东西……

江昭正愣怔着,电话铃声如跗骨之蛆般又响了起来,这次是陌生来电。

还真是紧凑,约莫已经知道他窥破真相了,所以才会这么着急。

“你好,请问有事吗?”

“江昭!是我,我是妈妈!”江母的声音传来,语调慌张极了,分贝也远远超出了正常交谈的声音,慌张极了。

江昭还听见了一片嘈杂喧哗的背景音,喇叭同鸣笛交织在一起,还有些喧哗的人声。

“江昭,你快来来医院一趟,我们回来的路上出车祸了,你爸和司机刚被救护车拉走了,你快来!”

江昭强忍害怕,眼睫止不住地发颤,好像微风中摇曳的荷叶,上头的水珠顺着荷叶的纹路往下滑,来自四面八方的露珠汇聚在一起,教这宽大的荷叶摇摇欲坠。

“你们在哪个医院?我现在过去。”

“我问下他们是哪个医院的,你让小高也跟着一起过来!”

江母的声音离远了,像是在询问地址,而后她凑近话筒焦急道:“市医院,我们家附近的那个。——江昭,他们说你爸爸的情况不是很好,你快点来啊!!!”

她声音里的哭腔变了调,声嘶力竭地喊着这段话。

“……妈妈。”

江昭叫了声。

他停在马路边,抬眼望去。

天色已然变黯,暮色四合。路上的行人也减少了。

他面前是车水马龙,不少车将车灯打开了,或白或橙或红的光线交织在一起,远些的成了不甚明晰的光晕,近些的便是长长短短的光柱。

这些车灯构成了一片光的洋流。

啪嗒。

他身后的店铺也拉开了灯,昏黄的灯光透过树枝的缝隙洒在他身上,一部分被他的身形遮住,而另一部分则畅通无阻地落在了地上。

“——你为什么不用你的手机给我打电话?”

江昭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像是冷淡的,又像是疑惑的,总之是很冷静的,没有听见亲人出事时该有的一点慌张。

江母一噎,“我的手机摔坏了,这是交警的手……”

“女士,救护车马上要开走了,请您快点上来,您先生等不及了。”

一道有些缥缈的声音传来,听起来是个很年轻的女性,约莫是护士。

江母道:“我不跟你说了,你快点过来医院。”

“嘟嘟”的通话结束声在耳侧回想。

贴在耳旁的手机屏幕长久地亮着,直到系统设置的自动锁屏时间来临,那上头的光才一点点黯淡下去,直至归于黑暗。

江昭维持着这个姿势,在脑中问系统。

【系统,你那里可以查验主要角色的身份吗?】

【如果您是想知道主要角色是人还是鬼,可以。但我要提醒您,有的角色身份涉及剧情,您就算兑换了人物资料也没有用,您看不见他的身份是什么的。】

系统问:【您还要兑换吗?】

江昭道:【兑。】

【恭喜您兑换成功,您的余额还剩10,当成剧情完成度38,不可用点数为28。——请问您要查验谁的身份?】

江昭将手从耳边拿了下来,咬住了一点唇瓣,尝到血腥味方才松口,声音微不可闻。

【这本书的反派骆俞。】

【滴!查验成功,请宿主查看人物资料。】

江昭有些不敢看,他怕看到的身份和他猜测的不一样。

他只有三分之一的机会,要么是不合心的答案,要么看不见还白费一张卡,要么……

是他想要的正确答案。

他深吸一口气,点开了人物资料。

.

骆俞正在看书。

他看的是一本外文书,晦涩难懂,封面是纯白的,上头用孩童般幼稚的笔触画了个挣扎的小人。

这是国外一本小众的、关于精神病的书籍。

骆俞一直都知道自己是个疯子。

那又怎样。

谁说疯子一定要有疯子的样。

也有的疯子像他这样,喜欢多了解自己一点不是么?

他也一样,应当再多了解自己一点,毕竟,只有这样才能伪装得更好。

才能更快地将想要的人骗到手不是么?

放在一旁的手机便是在此时发出了“滴滴”的警告声响,他拿起来看了眼,手机自动跳转到了地图界面。

上头正是以他为圆心向四周扩展的平面图,除了代表他的绿色小点之外,还有一个红色圆点。

红色圆点正在不停移动中,显示的路径正是朝着他过来的。

嗯?

骆俞微微挑了挑眉。

这是……要过来找他?

他给这款追踪软件设置了提醒,一旦红点代表的人出现在以他为圆心的五十米内,软件就会自动进入警告模式。

而看上头的距离,圆点正在和他渐渐重叠。

几乎是下一瞬,他便听见了敲门声。

“咚咚咚。”

怯怯的,很小声,像只礼貌的兔子抱着胡萝卜蹲在门口,小心翼翼地敲响了这道门。

骆俞收起腿上的书,刻意等了十几秒,直至门外的人又敲了一次才过去开门。

门后头果然是只白毛红眼的兔子。

只可惜他没有抱着胡萝卜。

骆俞心想:看来他上次听助理的话做得没有错,虽然江昭当时没有和他回家,但现在这不是……

自投罗网来了吗?

怂兔子抱得是他那对雪白的长耳,肉粉的内侧被他抱在怀中,生着雪白绒毛的那侧则朝着外人,身后的圆球尾巴哆嗦着,一颤一颤的,将其主人的胆怯暴露得一干二净。

兔子抬眼,鼓足勇气看向面前的狼先生,目光怯生生的。

“找我有什么事。”

骆俞问道,声线冷淡,像是对面前的兔子半点也不感兴趣般。

“我……我可以在你这里暂住几天吗?”怂兔子的声音也是软绵绵的,好像怕极了,却不得不抱着耳朵往他跟前凑。

他甚至能看见对方通红的双眼中闪烁的泪光和哀求。

好像,他只要说一个“不”字,这只怂兔子便会当场哭出来。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对视,半晌,骆俞操纵轮椅往后滑,让出了玄关的位置。

江昭攥紧手机往里走了一步。

公寓大门在他背后“砰”的一声关上了。

他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也清楚骆俞方才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那代表着,一旦他进来了,再想要出去……便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

明知如此,江昭也必须进来。

骆俞是他现阶段唯一能够确认人类身份的人。

他看了身份后几乎想也没想便朝着骆俞这边过来了。只因在他想去成苍寺时,脑中忽然想起了那天系统对他说的话。

这是在另一个世界,同时也在书中。

另一个世界中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但书中却不是,他虽然无法得知书中这些角色的心里在想什么,也无法预测他们的动作。

但只要是书,那有一点便亘古不变。

主角的对手一定是反派。

反派也是唯一有可能和主角对抗的人。

那个成苍寺未必有用,但一个身份牌被他验了、注定会和主角对抗的反派绝对有用。

便是狼窝虎口、龙潭虎穴,他也必须进去闯一闯。

“我……我来得匆忙,什么也没有带,可以拜托你让人买了送到这里来吗?”

江昭小心同骆俞打着商量。

后者目光淡漠,江昭想起了上次在餐厅时他的古怪行为。

他便是再迟钝,这么多天也该想清楚了。

“骆俞,帮帮我……”

怂兔子软着声音朝他撒娇,尾音拖长了,眸中是一片温软的热意。

骆俞只是疯,不是傻。

他很清楚青年的想法。

他一定是遇上了什么困难,所有以往信得过的人全部失了信任,迫不得已才会上门求助他。

可,既然是有求于人,怎么能不付出点代价呢?

他是个商人,商人不会做亏本的生意。

面前的青年落到了他的巢穴中,那便任由他拿捏了。

他淡声道:“想让我帮你,报酬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