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昭心里一紧,心知不能再待下去,轻手轻脚回到了沙发上。
谢明熙很快出来,“给。”
他递到眼前的饮品……分明是刚才加了料的饮品。
江昭心里已经有了怀疑,再看面前的人和事物,那股怀疑成了猜忌,又混上了一丝恐惧。
他忽然想起他那次在对方办公室睡着时,好像也喝了对方递过来的饮品。
江昭接过饮品,送到嘴边却没喝,只是很浅地用嘴唇碰了碰杯壁,而后便将杯子握在手中不去碰。
“谢医生,我忽然觉得……不太舒服,我想回去了。——关于怎么委婉拒绝我朋友的事,等下次再说吧。”
江昭颇为疲惫地垂眸。
谢明熙没有阻拦他,而是起身,亲自将他送了出去。
他回到办公室准备工作时,余光不经意一瞥,发现了遗留在沙发上的一件薄外套。
他捡起外套,一股江昭身上独有的香气传来。
看来那件事对他的打击不可谓不大,失魂落魄得连衣服也忘记拿了。
他将这件外套搭在了臂弯上,而后目光又落到桌面上的两杯饮品上。
半晌,他端起并非他的那杯饮品,薄唇微微抿了抿杯壁。
而后唇角微扬。
日光从窗外透进来,洒在了他身上,谢明熙不是个喜欢太阳的人,他的沙发位置安排得很巧妙,照不了多少太阳光。
他现在却暴露在了阳光下。
这些金光碰见他时,如鱼入水般悄无声息,如同落在了一面玻璃上。
地面上的投影的日光也确实和玻璃一样。
没有留下半点影子与痕迹,只有一件外套悬在空中。
江昭当然没有回家。
他失魂落魄地出了心理诊所,以往他结束心理咨询会给林玉韵打电话,让对方来接他的,今天却一反常态地打了一辆车。
他朝出租车司机报的地名也并非是江家的地名。
——而是墓山。
江昭深谙做戏做全套的道理,他不确定主角攻在不在身边,不论对方存在与否,他悉数是要把这场独角戏演完的。
他不是专业的演员,但也知晓,演戏这东西,只有全身心的、完完全全地投入进去,才能有所收获。
墓山同他上次来时没多少差别,天空仍旧是雾蒙蒙的,这一块的天气有所连累,似乎永远是阴沉的。
他来得匆忙,什么也没带。
所幸江昭有应对之策,先是顺着台往上走,到了半山腰,他目之所及的范围内便出现了大大小小的坟包同坚硬冰冷的石碑。
大多数石碑放着祭拜用的鲜花和贡品。
今天不知是什么日子,墓山上竟有三三两两的人在,手中悉数提着东西,他两手空空处在其中显得突兀极了。
江昭眼里划过晦涩,却还是一鼓作气爬上了山顶。
越往上走,见到的人和坟墓便越少。
他在寥寥几数的墓碑中一眼看见了主角攻的。
他在坟墓前站直了,莫大的愧疚几乎将他的脖颈压垮,使得他不得不低着头。
良久,江昭开口,声音里染上了哭腔,“我……来得匆忙,忘记给你带束鲜花了,但我想,上次的花,你应当也是不喜欢的,我送给你的东西,你一向不喜欢。”
江昭心里既怂又怕,不抬头完全是因为害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狠心咬住了舌尖,用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
【宿主,请您加快速度,“勇气”卡的使用时效只有半小时,还剩二十三分钟。】系统提醒道。
墓山上到一半,江昭差点没控制住拔腿就跑,这里到处都是阴森森的,如果是恐怖片,那他接下来估计活不过三分钟。
他只能忍着肉疼在商城了兑了点勇气。
现在他没怕到随时会晕过去,但也不敢直视墓碑。
坟墓前的沉默持续了大约两分钟,他算着时间开口,“我好像一直忘了跟你说对不起……我的道歉,你约莫也听不见了……”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出口的话语是凌乱不成序的,同积压情绪到了极致,却一直没有地方宣泄出来的重症心理患者是一般无俩的。
“我为你点了长明灯,但我怕你不乐意那灯是我点的,我便没有写你的名字……我最近记性越来越不好了,竟都忘了你走了有多久了,你怪我吧,——你一直怪着我吧。”
他咬住了唇瓣,在勇气褪去的倒计时五分钟前抬头,含着满腔疼出来的泪看向面前的石碑。
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教他只能隐约看见一个轮廓。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泪水愈来愈多,几乎要将他的瞳孔彻底淹没进,一颗颗泪珠豆荚般顺着他的面颊滚落下来,打湿了他脚下的土壤。
“我不该在你面前哭的……我知道会脏了你的眼,可是我忍不住……我忍不住了呀……”
“你要是还在…该有多好……”
“……我得走了。”
“我知道你看见我心烦,以后如果不是……我不会再来脏你的眼。”
江昭沉默地、长久地凝视着面前的石碑,而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与其说是头也不回,倒像是不敢回头看,生怕因舍不得而留下来。
倒计时还有最后一分钟。
江昭低着头往下走了两阶,他没有走大路,而是顺着小路往下走。
小路这头也有一座墓碑,江昭擦干净眼角的泪,认真看着脚下的路,生怕主角攻再推他一把。
这次可没有人将他抱下山了。
天色微黯,他的余光瞥见了什么,悄悄往旁边看了眼。
这一下教他的动作骤然僵住了。
身躯中流淌着的血液骤然凝固,手脚也在瞬间变得冰冷起来,江昭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好像有条毒蛇咬了他一口,随后又有人打断了他浑身的骨头,挑断了他的手筋脚筋,把他扔到了满是毒蝎的冰窟中。
他的身体被这冰冷冻得几近麻木了,在布满毒蝎的深渊中流尽了身体最后一滴血,可他仍然活着。
不仅活着,他还能感觉到毒虫与毒蝎在他身躯上游走着,挑选合适的地方留下毒液,成千上万的毒虫在他身上留下了成千上万的伤口。
他足足在原地站了十几分钟,才活动早已僵硬不已的身躯,狠狠掐了下裸\露的手臂。
这还不够,他又咬住了舌尖。
温热的血液涌出,以一种病态般的方式将他拉回了人间。
江昭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山、又是怎么拦下路边的出租车,如行尸走肉般回到江家的。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以为他快要死了。
他回家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林玉韵面色冷淡地坐在沙发上,语气里头一次带上了责问,“昭昭是因为昨天我说的话和我生气吗?”
江昭无暇思考他有没有得知自己同谢明熙说的话,他讷讷说了声对不起,而后晚饭也没吃便回了房。
这个晚上他注定睡不着。
他闭着眼硬生生熬过了这漫长的夜晚,不论听见了什么悉数当做幻觉。
江昭第二天又去了谢明熙的诊所。
他是去拿自己的外套的。
他去时,谢明熙正好结束了一位客人的心理咨询,看见他来并不意外,而是温温柔柔地笑了笑,将一件外套递过来。
“我就猜到你会来,昨天你走之后我才发现你的外套落在了我这里,本来想给你送去的,但临时有事。”
江昭接过外套,鬼使神差问了句,“谢明熙,我昨天同你说的事,你知道我应当怎么去解决吗?”
谢明熙沉思片刻,将建议说出。
话罢,他看向青年。
江昭的反应称不上满意,也称不上不满意,是一种很琢磨不透的情绪。
“我……如果我说,我同你说这个朋友是我哥,你会……会怎么做?”
谢明熙沉默。
“我猜到了,江昭,你的指向性太明显,而在以前的无数次咨询里,我从未听你提起过你其他的朋友。”
“你已经知道了啊……”
谢明熙道:“我不仅知道这个,我还知道,你一直是把林先生当成朋友的,你看他的眼神里有依赖,但却绝没有喜欢。”
他琢磨着,“江昭,我不得不告诉你,你是一个很有吸引力的人,没有人可以在面对你时不动心。——或许林先生正是因此才会对你心动的,他也不一定是真的喜欢上你了,可能只是因为身边从未出现过像你这样会……激起保护欲的漂亮青年。”
“所以他错把你对他的依赖当成了喜欢,他对于你外貌上的欣赏也转换成了模糊的喜欢。”
“你好好同他说说,应当是能说得通的。”
江昭:“哦……”
他接过外套。
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谢明熙在将外套递过来时,指腹浅浅擦过他的手背。
江昭被这点微不足道的触碰弄的浑身不自在。
他忽然察觉出了一点不对来。
谢明熙说,没有人会在面对他时不心动。
……那么谢明熙呢?
他这话是否也将自己包含进去了?
江昭忽然觉得他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窒息感如影随形,像条巨蟒缠绕上他。他胸腔的骨头被庞大的蟒身缠得蜷曲在一起,脖颈也被对方勒住了。
江昭对于旁人的喜欢一直无所谓的,但那是在没有鬼怪的现实世界中。
他好像,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意识到他现在身处的是一个无法用科学来解释的、格外危险的、随时可能会丧命的另一世界中。
身处这样的世界,喜欢他的人越多,那他的危险也越多,因为他分辨不清对方是真心还是假意,是人是鬼……
他在进入这个世界足足几个月后,方才得知了一个莫大的真相。
一直有些混沌的头脑也在得知真相后,迟钝地开始了对身边事物的怀疑。
这丝怀疑让他将目光转移到了谢明熙身后。
——有影子。
江昭死死咬了舌尖一下,试图利用痛觉让自己清醒。
视野有片刻模糊,而后目之所及的所有东西都如电影特效般落回原位,虚影与现实重。
他努力睁圆了眼。
江昭看得从未这么清楚过,头脑也是第一次这么清醒。
他讷讷地想:
……他的怀疑成真了。
谢明熙……原来也没有影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