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买桂花同载酒37

衡玉偏头看着没有一丝起身动静的云成弦:“不回去?”

云成弦按了按眼底的青黛:“我陪你一起等。”

“也好。”

帝都下起鹅毛大雪。

明明还未到傍晚,天色却暗得很。

衡玉在里面等得有些又闷又困,披着红色大氅走出外面透风,随意踢着脚下还没来得及清理掉的一层积雪。云成弦站在几步开外,两手揣在袖间,安静看着她。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衡玉和云成弦闻声看去,便看到了手上握着一封信、匆匆赶来的密八。

“副阁主!”密八刚到近前,单膝跪下,双手将信平举过头顶。

在衡玉拆信时,密八出声,言简意赅介绍着密阁调查了一天一夜调查出来的事情真相——

驻守在行唐关附近的两个密探,怕是早就尸首异处。大周的人假冒他们的身份继续和密阁本部联系,所以密阁本部这边得到的消息都是“行唐关没有异样”。

大周那边的确没有太大的动静,因为木星河出动的是私兵。几方势力分批调动士兵,每次只调动几千人,刻意避开了大周密探的视线。

行唐关周围设置有重重陷阱,连信鸽和鹞鹰都不能够从行唐关内飞出来传递信息。更别说是人了。

此次密阁能得到消息,还是因为距离行唐关几十里地的樊城发现了异常,急匆匆将消息上报。

衡玉手指一根根收紧,将信纸边缘捏出无法复原的褶痕:“不愧是压抑了三年的报复,木星河那边果然是准备周全。”

密八急声请罪:“还请副阁主恕罪,此次全在密阁疏忽。”

“你们的确是疏忽了,看来安逸三年,对你们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衡玉目光落在密八身上。密阁是她遍布天下的眼睛,一旦眼睛疏忽了,她困于消息来源不足,能做的事情有限,“你告诉他们,我给他们将功补过的机会——只要行唐关能守住。”

“是!”

衡玉问起另一个更关心的问题:“目前能查探到行唐关内部的消息吗?”

“属下无能!还请副阁主再给属下几天时间!”

衡玉挥退他,转过身看着云成弦:“我估计短时间内都没办法得到行唐关内部的第一手消息。”

云成弦拢了拢身上的斗篷,裸露在外的手背透着淡淡青紫色,他仰起头,望着晦暗不明的天色。

“军中势力盘根错节,直隶总督师良策老谋深算,素来是能不得罪人就不得罪人,由他握着天子剑,怕是遇到了什么问题,也不敢轻易动用这柄剑来杀人。”

衡玉看着他,知道他还有下文。

“再说了,大臣代掌天子剑素有不妥,由皇子代天下掌天子剑监察百官才最为名正言顺。这一趟,我亲自去边境走上一遭吧。”

云成弦眸中仿佛跃动着一团烈焰,他与衡玉对视,语气坚决,显然是早就想好了。

“所有胆敢阻挠、耽搁时间的人,无论他们有怎样的家世家世,全部下狱或直接斩杀。我可以立下军令状,务必在最快时间内调动后勤,保证整个边境都处于统一战线,如臂挥使。”

他唇角微微颤动起来。

“兴许是我自作多情,可我总想着,他会自请去行唐关驻守和我脱不了干系。”

“他既是为我而去,就该由我接他回来。无论是生着回来,还是……”

眼眶不知不觉间就红了,云成弦语气顿时哽咽起来。

他看着衡玉,脸上露出几分茫然和委屈。

“还是扶灵而归。”

身侧的人突然给他递了张帕子,云成弦眨了眨眼,泪水自眼睫缓缓滑落,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又落泪了。

“我们一起去。无论如何,我们一起接他回家。”

夜半时分,紧闭的帝都城门破例打开。

衡玉穿着厚重斗篷,领着密阁的一队下属,与刚到不久、手握天子剑的云成弦在城门外汇合。

两人对视一眼又分离,衡玉伸手戴上斗篷帽檐,帽檐极宽大,遮住她大半个额头。下一刻,她用力夹紧马腹,挥动马鞭驱赶马匹。

天地间的风雪越来越喧嚣,呼啸狂躁的北风如刀子般吹割衡玉的脸,她不适地蹙起眉来,下一刻又迅速松开,平静扬起马鞭,再次加快驰骋速度。

云成弦紧跟在她身后,身子伏得极低。

用这种姿势骑马,既能减少体力消耗,又能稍稍保暖。

他听着刮过耳畔的喧嚣风声,深深吸了口气。

——与他陌路也好,恩断义绝也罢。怎样都可以,至少沈少归这个人要活在这个世界上。

跟随自己八年的副将倒下去时,沈洛以为他会哭。

但他只是麻木地,直愣愣站在原地,看着不远处副将那具满身血污,气绝依旧不倒的伟岸身影。

他眨了眨眼,平生第一次知道,原来悲伤都是一件会耗费很多力气的事情。

于是他只是麻木地拖着自己的身躯上前,轻轻与副将拥抱了一下,蹭了副将满身血污,也将副将满身的血污都蹭到自己身上。

“将军……”沈洛最后一个亲卫低低出声。

沈洛仿佛没听到亲卫的话,自顾自念叨道:“还有人有力气吗?有力气的话,扶他下去躺好,要是没力气了,就先这样吧,传介他这个粗人不会介意的。”

话说完,他自己就先扯了扯嘴角。

早在十天之前,行唐关里仅剩的粮食就全部吃完了。

他亲自挥剑,斩了自己最心爱的那匹战马,看着它脖颈滚烫鲜血喷涌而出,淋了他一头一身,看着它用那种信赖的目光盯着他然后倒下,命伙头兵迅速上前,将它拖下去,用马肉来给将士充饥。

马杀了一匹又一匹。

可是哪里有那么多马来杀。

三天前,粮食彻底告罄。

或者说,在更早之前,就已经有人为了多给其他人留下活路,自发减少了食量。

副将真的是被敌人杀死的吗?他身上密密麻麻的刀伤箭伤不少,却无一处致命伤。

他手底下那么多铁骨铮铮的兵,真的是战死于敌手,还是自知别无他法,在杀光自己能杀的敌人后,引颈就戮?

在沈洛走神时,刚刚退下的敌人再次如潮水般攻了过来。

他下意识攥紧手里的凯旋剑。

剑柄之上铭刻的“凯旋剑”龙飞凤舞,似有破剑而出的铮然之势。它被敌血洗练过后,越发锋利无匹,反倒是他这个握剑人骨瘦如柴,双手惨白,早已接近油尽灯枯之势。

迎上敌军前,沈洛回头望了望后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