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个男女之间礼教界限鲜明的时代,两人不约而同向外侧躲了躲,立刻又被瓢泼大雨一块儿赶回来……衣衫湿透更失礼。

阿薰抱紧包裹和伞,低了头从睫毛下偷偷去看抢走自己“半壁江山”的少年。对方薄荷绿色的眸子也小心翼翼转过来,原本都是偷窥,一下子互相抓了个现行。银发少年像被烫了一下似的挺直身体目视前方努力做出正人君子的模样,少女把头转开忍住笑意——果然和坊间传的一样,好呆!

大雨丝毫没有收敛的迹象,茅草屋顶很快湿透,淅淅沥沥的水滴当头砸下。外面下大雨,里面下起了小雨。女孩子从容将包裹背在身后撑起伞,借着伞沿破损处又去偷瞄浑身上下贴满“尴尬”的少年。

他个子很高,神情端肃,雨滴滴在银白色的头发上顺着发梢把深绿色羽织洇湿了一片。少年身姿挺拔,默默侧身站在茅草亭一侧恍如山间不可撼动的岩石——怪不得那个方向一点也没有风雨吹过来。

阿薰低头想了想,举高伞柄旋身抬头看向他:“您是福泽家的少爷?可以麻烦您替我举一下伞么,时间久了有些支撑不住……”

伞沿微微向上掀开一条缝,刚好露出眉眼和两鬓垂下的黑发。像是对人莫名信任的奶猫,又像是隐居林间好奇人世的神子,干净的眸子里微光温暖。

少年低头看了一眼,表情严肃得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好像正面对着私塾里的古板先生。

只有他自己知道心跳在接触到她目光的那一瞬间突然乱了节拍,原本端肃的表情也不自觉地染上无法控制的紧张。

她个子娇小,与时下绝大多数圆饼脸宽下巴小眼睛的女孩子都不一样——颊边还有尚未褪尽的婴儿肥,微微露出带点尖儿的下巴,黑眼睛又亮又大,头发黑且浓,微微有些炸还有点卷。就是脸色不大好,久病未愈的苍白下浮现出一抹不健康的红,却又显得人多了几分不合时宜的倔强。

她看人的眼神直直的,也许是因为亭外正值风雨的原因,黑玉一样的眼睛里仿佛含着氤氲雾气。少女就这样用带着狡黠又安静的目光擦过滴水的油纸伞边沿信赖的看着他,递出一片纯粹的善意。

甚至怕他碍于男性自尊不能接受,胡乱找了个借口。

他就这么低头看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阿薰以为他会无声拒绝,正想转回去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这人却忽的松开衣袖从她手里接过油纸伞,稍稍调了下伞面角度确定她被遮得严实,然后又细心地把破损边沿转到前面去。

茅草亭外风雨如旧,亭子里雨滴敲在油纸上滴滴答答,少年的脸逐渐随着耳朵一起慢慢染红。就这么一言不发的安静下去太过尴尬,他忍不住盯着她发顶的精巧漩涡看了好几眼。一阵风来背后一凉又意识到自己盯着个女孩子使劲看实在不够正派,慌慌张张将视线移开没话找话:“你怎么知道?”

他问的是她怎么知道他是谁。

少女侧过脸做思考状:“嗯……我早上听到八百屋老板娘说福泽家的小少爷这几天都要上山供奉。早间我去到神社时门还没开也没见到信徒,离开时太太又告诉我这几天都有客。这么长时间从神社方向下来的只有您一位,还有什么?”

她很聪明,得意时轻轻抬起头翘着鼻尖眼睛会微微发亮,黑玉一样的瞳仁仿佛含了一汪清泉。

福泽谕吉没忍住,眼神不由自主又向身边看去,女孩子这次没有躲开他的视线,转过眼睛直视:“怎么啦?”

他皱了眉状似不满:“你不怕我?”

带着刀的武士走在街上,不要说普通少女,就是成年平民男子也会吓得退避三舍。她这么大胆子目不转睛的看,也就遇到自己这种脾气好的人,换一个不讲道理的说不定拔刀就砍。

阿薰把脸扭开吃吃吃直笑:“你有什么可怕的?”一看就知道他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少爷,带着刀又怎么啦?呆头呆脑,被人欺负了都反应不过来。

像他这种脸上凶狠实则心软的人,谁会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