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意眠推出去一张塑料凳,陈嘉禾连声道谢。
他有轻微社恐,被四双眼睛看着,脸色迅速涨红,简直局促地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然而一想到自己的来意,握拳。
“我是独生子,身边的人都这么说。”
他顿了顿:“可是。”
“我始终觉得自己应该有一个姐姐。”
“不、不是希望有姐姐的意思。而是现实生活中,本来就有。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可能偶尔会因为玩具之类的东西吵架,就像世界上所有普通的姐弟一样。这样说你们可以,呃,稍微理解到吗?”
众所周知,社恐的表达能力好不到哪里去。不过他们勉强还听得懂。
“这种事情也能觉得?应该?”
某社长对认错人一事耿耿于怀,逮着机会就哼唧个没完。
学姐二话不说,拽起他,丢出去。
好了,世界清静。
“你继续,说详细点。”
“好、好的!”
居然没有骂他神经病,愿意继续听下去!好人!陈嘉禾备受鼓舞,从头说起:“那要从三年前说起,那年冬天……”
三年前的冬天,陈家仿佛受到诅咒一般,连连走厄运。
先是寒冬腊月后院着火,多亏没伤着人。报案后查到火源,原来是炮竹。
他们住的小区破旧,住户里数老人孩子最多。大过年的,家家户户小孩没有一个不玩烟花炮竹。房子里外没有监控,警察挨家挨户问过,没人自首,更找不着半个人证。
着实查无可查,事情自然不了了之,最后连个确切说法都没给。
本以为这就够倒霉了,没想到半个月后,出了一桩更糟心的事:煤气泄露。
这回没有上次走运。
由于煤气在半夜泄露,冬天房屋通风差,主人家睡得熟。等第二天亲戚上门拜年,发现不对劲之时,陈家三人全身泛着樱桃红色,像煮过的虾一样,已经陷入深度昏迷。
送去医院抢救,除了陈爸之外,陈妈、陈嘉禾都被诊断为重度煤气中毒,伤及大脑。一个苏醒后变得神经衰弱、情绪呆板、沉默少语;另一个则留下健忘、记忆混乱等后遗症。
相关的责任问题,多方律师来回扯皮,结果到底怎么样,陈嘉禾不清楚。
他只知道,自己从出院的第二周开始做梦。
梦里他似乎回到童年,变成四五岁的样子。一半时间在山上,靠自制的捕虫网跑老跑去,主要抓蜻蜓、蝴蝶、毛毛虫,偶尔也抓蚱蜢跟螳螂;剩下一半在水边,抓蝌蚪,挖蚯蚓。
结局通常是他从山上滚下来,白白胖胖一具身体摔得四分五裂、惨不忍睹。
或者被水活活溺毙,肿胀的尸体活像吹满气的气球,轻轻浮上水面。
那时,山的顶峰、水的源头,那里总是站着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女孩,淡漠看着他死去。
一次又一次。
一夜又一夜。
如斯反复,不得安生。
被噩梦连续折磨七天,陈嘉禾暴瘦八斤,终于对爸妈说出自己诡异的梦境。
妈迷信,偷偷托外婆去庙里焚香圈钱,找大师一问究竟;
爸不迷信,一口咬定他这是脑袋出了毛病,必须去正规医院做检查。
于是他一面戴佛牌、供香炉,一面出入各个科室,挂号、拍片、拿药。
都不起效。
梦该做还是做,体重该掉还是掉。
无可奈何的爸妈请来风水大师,收到房子风水不好的结论,决意搬家。
搬家前夕,东西整理得差不多,爸妈都睡下了。
剩陈嘉禾一个人想拖延入睡的时间,硬撑着看完两部电影,又烧开水煮面。
凌晨两点半,厨房只开一盏灯。
光线落在墙壁上,他回头望去,自己的侧影恰好落在光秃秃的全家福上。
咦,爸妈怎么没把这个收起来?
他搬来椅子,爬上去,取下照片。
原本的相框被火熏得乌黑,爸妈早就说要换,没来得及换。后来又遭一回煤气,大家兵荒马乱地报警、救人,全家福掉下来,玻璃砸得稀碎,只剩下这么一张单薄的照片,底角打卷。
不知道你有没有过相同的经历,发现有些东西经不住细看。
以前全家福挂在墙上,一直在那里,抬头就能看见。
陈嘉禾不看。
根本没想到要看。
偏在那晚,夜深人静,全家福被他亲手取下来,他不经意地扫过去一眼。
接着就有第二眼、第三眼。
越看越怪异。
越看越违和。
为什么照片里的人没有居中呢?
为什么人物空出一点点,那边却空出一大块?感觉就像,被裁剪过一样。
剪掉了什么?
他轻轻抚摸空白的一侧,心里浮现奇异的感觉:这里应该有一个人才对。
——姐姐。
这个词无端地冒出来,引起强烈的情感共鸣。
姐——他姐——应该站在这里才对!
为什么——姐——不见了——多久?
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