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教学楼一共六层。
六层半作为天台,因楼层过高,护栏低矮等危险元素被长期封锁。
学校再三声明不得入内,却拦不住某些学生叛逆,越是阻拦越喜欢偷偷撬锁跑上去玩儿。
姜意眠所看到的男生便从那里坠落。
更准确的描述应该是,——被推落。
事情发生在电光石火的一刹那,男生如同被丢弃的一块人形石头,呈抛物线的形式自然下落。
哐当巨响,后脑勺狠狠撞到二楼室内小花园的边角。
仿佛迅速扩散的水中涟漪,或悄然编织的蜘蛛网。小花园顶部玻璃裂纹蔓延,染上一片猩红血光。
几秒后,玻璃发出清脆‘啪嗒’声,应声而裂。
男生的头部下陷,好死不死卡在里头;
而他吊在外头的身体躯干依然受到重力及加速度的影响,以缓慢又不可阻挡的趋势的往下滑落。
滑一点。
再一点。
再一点点。
终于,卡在脖颈处的玻璃刺穿咽喉,大量鲜血混着脑浆、色泽浑浊的组织液涌出。男生鲜血淋漓地摔落地面,正脸朝上,四肢折成人类不可能做到的程度。
整个身体剧烈抽搐了数十下,眼眶、耳朵、鼻腔、嘴巴里又涓涓流出不少血液,宛如细细的小溪流,蜿蜒流转,而后沿着下巴,一并汇入插着玻璃片的喉咙中。
浓浓的血腥味占领空气。
尸体边红的白的黄的颜色交杂混合,不知怎的反倒让人想起娇艳怒放的花卉,形状如此天然富有艺术感。
姜意眠克制着心情,走上前一看。
是陈谈。
他头部重创,当场死亡。
双目圆瞪,嘴巴微微张成圆形,也许临死前瞧见什么不可思议的画面。一脸惊诧,点缀着不少碎玻璃渣。
死的人是陈谈。
不是戚余臣。
她再次仰起头,在天台边,发现她想找的人。
“哇啊啊啊死人了!!跳楼自杀死人了!!”
“操她妈的那是脑浆,脑浆都流出来了!”
“好恐怖,还活着吗??!”
“谈、谈哥!!!”
“我□□、你居然把陈谈推下去了?”
“戚余臣你疯了吧??你杀人??!”
好多、好多、好多尖叫声。
好吵,好刺耳,好麻烦。
戚余臣捂住耳朵,往前走一步。
他已越过栏杆,半只脚踩在线上。
苍白的面庞被风吹得泛红,身体长而瘦削,有些轻微的摇晃着,衣角翻飞,好像一只艳丽又破损的蝴蝶。
因为艳丽所以破损。
因为破损所以更显艳丽。
诡异的循环,徘徊在跌落的边缘。
死亡的氛围竟让他漂亮得有惊人。
几乎达到触目惊心、摄人心魄的程度,以至于楼下围观的同学们一时被剥夺语言能力,久久回不过心神。
“眠眠呢?”
外人的表情,他们的声音,甚至他们的存在。
戚余臣全都看不到。
他只顾着一遍一遍地问,“你们有没有看到……我的眠眠……”
眼神迷茫又绝望。
感觉快要哭出来。
“呃,你说那只猫么?”天台上,男生呐呐,“那只被陈谈扔下去,猫?
戚余臣听到了。
眠眠在下面。
眠眠不可以自己在下面。
他本能地又往外走半步,接近大半身体失去支撑,悬在空中,引得底下一片惊呼。
他想去陪她。
立刻就去。
很想很想。
可好似半途想起什么,他停下脚步,低头。怔怔望住自己陈旧磨损的鞋面、洗的发白的裤脚,视线由此发散,渐渐挪向混乱的人群,狼藉不堪入目的尸体。
没有看到他的小猫。
“他走了他走了!转身后退了!”
“什么情况,不跳楼啦?”
同学们里头有放下心头大石,有大失所望,也有纯看热闹无所谓事情发展方向。他们各有各的想法,不妨碍个个伸长脖子,牢牢盯着天台,寻找戚余臣的身影。
万万想不到他们所热切围观的主人公突然出现在背后,力道不太大地推开他们。
活像快要散架的木偶,他一步深一步浅地踩着血迹,走进尸体范围。
“他想干什么啊?我怎么看不懂?”
围观群众话音刚落,便见戚余臣径直推开陈谈的尸体,露出下面一具小猫冰冷的、已经死去的尸体。
那猫生前该是白色的,没满两个月。
小奶猫的头骨格外脆弱,自高楼坠落,又遭人类男性的重量压迫,难怪变成四分五裂、血肉模糊的一小坨饼状物。
以至于好多人看得胃部分泌酸液,险些当场吐出来。
唯戚余臣面不改色地捧起她,将脸轻轻贴上去,以含着沙子般粗粝的声音,低不可闻地喃喃着什么。
他们听不到。
隔着一段距离,他们只能看到他……在哭。
是的,他在哭。
戚余臣在天台经历过一番为难,额角破开一道狭长的口子,陈血干涸,唇色嫣红。
他不出声,光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掉,好似一把水扑了面,眉目覆满潋滟水光。
如果说戚余臣原是冷漠沉郁的怪物。
那么现在的戚余臣,大概近似一只迷路负伤、失去挚爱的怪物。
呆呆地跪在地上,眼泪簌簌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