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当成乞丐并且扔了两个馒头打发,这在周宿的风流浪子生涯中堪称史无前例。
以至于那之后,他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坐在镜子前端详自己的脸,想寻找出到底哪一点像乞丐。
薛林每次过来,十有八九都会看到他目光冷然地盯着镜子。
如果镜子里的男人不是和他长得一模一样,薛林真会以为他在看一个仇人。
薛林跟周家管家讨了一杯茶喝,刚坐下,周宿的视线从镜子移到他脸上,面无表情,冷飕飕的两个字,“人呢。”
最近周宿又在让他帮忙找人。
找的谁?
当然是那个把他当乞丐还用馒头打发的姑娘。
薛林一笑:“没找着。”
周宿那双总是堆满慵懒笑意的眼慢慢覆上一层沁骨寒,不谈笑风生的时候笼罩着阴郁戾气。
薛林只在沉沉浮浮的商界会看到他这样子,换句话说,他认真了。
这倒是稀奇,对女人总是胜券在握的周宿,也有遇到滑铁卢的这一天。
薛林喝口茶,边笑边感叹:“你找的这个人是真神秘,简直毫无踪迹,好像这世界上根本没有这个人,可越是这样越是可疑,只能说明她比我们想的来头要大。”
周宿拍着烟盒摇出一只烟,慢条斯理的点燃,仰头吹口烟雾,似瘾君子颓唐,俊痞长眉慢慢挑,“我怕?”
“你是周宿,当然不会。”
薛林明白他压根儿没把对方的来头放眼里,就算翻个底朝天也要继续找。
“我还是老问题,找到之后你打算怎么做?”
周宿闭着眼抽烟,指尖的烟圈缭绕很久,看起来就像睡着,又似乎在思考,就在薛林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微哑的嗓音懒洋洋:“玩玩呗。”
薛林想也是,难不成周宿还会和那姑娘谈恋爱?
估计等他们相遇的时候,那姑娘也会像其他人一样无可救药的爱上周宿。
“看来这世界上又要多一个伤心人了。”
“你猜怎么着,我又遇上那群拿着你画像到处找的人了,真是阴魂不散!”梓月回到道观的第一件事就是告诉叶青尧她在城里的所见所闻。
而叶青尧非常平静。
她正准备刺绣,底画是几簇艳丽的牡丹,前两天刚画好干了墨。
她选好丝线,穿针引线,葱段般白的手指轻抚过绸布,穿过第一针,拉长的丝线似带着她绵长的温柔和娴静。
梓月原本毛毛躁躁,可每次和叶青尧待在一起都会慢慢静下心。
有时候她觉得读再多的经书都不如和小师妹喝杯茶,听她和声细语的说两句话,这才是修行。
当然,对于梓月讲述的事情,叶青尧还是和往常那样不感兴趣,甚至没有过问对方的任何来历。
“你好像一点都不担心。”梓月问。
叶青尧轻声:“叶家不会让任何外人找到我,更何况能这么兴师动众找我的人一定来头不小,叶家更不可能让他们找到我。”
提到叶家,梓月打住一切话,这算是道观的禁忌,也是叶青尧的禁忌。
叶青尧绣工好,漂亮的手指捏针走线,迎面一道光平铺直叙落在她与牡丹绣品上。
美人绣花,人比花娇。
只可惜造化弄人,她有那样的出身……
“青尧……”
“师姐。”叶青尧抬眸截断她的话,凤眼含一抹浅笑,阳春三月似的温柔,凝视着人的眼神,就算是同为女人的梓月也酥了半边身,有些腿软。
“…你说。”
“我有点饿了。”
叶青尧年纪不大,却不会像小辣椒那样经常跟梓月和希文撒娇。
她服软时唯一会说的话就是:我饿了。
也是希望梓月不要再继续讲下去。
梓月的心忽然有些酸,“我去给你做饭。”
“谢谢。”
“跟我还客气。”
梓月走后,叶青尧继续绣花,和她想的没错,手机铃声如约而至。
第一次,叶青尧没接。
第二次,叶青尧将最后一针收尾,才慢悠悠接通,听筒里立刻响起女人淡漠的声音。
“劝你不要妄想勾引周宿来摆脱命运!”
窗外的阳光晃眼,叶青尧轻眯眼思考。
周宿?
似乎在哪里听过。
“我认识他吗?”
女人哼出一声笑:“别装了,江南一带的首富你会不知道?你难道不知道就是他在到处找你吗?整个淮江都在传这花花公子栽了,你就是那个狐狸精吧!”
面对讽刺,叶青尧仿佛没脾气,拿出针刺在指尖,一颗圆润的血珠滚出来。
叶青尧把它滴在花蕊中间,这花立即逼真得形如真花。
她用干净的帕子擦手,柔软嗓音掺戏谑,“这么着急来兴师问罪,是怕我抢你女儿的风头吗?”
“放心。”长睫微压,叶青尧随意扔掉手帕,这样轻慢的语气和态度很少有人见过,所以大家也并不知道,这才是叶青尧最真实的一面。
她其实是个黑心肠,冷漠到骨子里的人。
“你们感兴趣的人和事对我来说,太过乏味,实在提不起兴趣。”
“叶青……!”
电话被叶青尧切断,女人的痛骂没能成功。
为了能让对方多憋闷一会儿,叶青尧把手机关机,让对方连骂也没地方骂。
她拿出剪刀,把刚刚绣好的牡丹剪碎。
她做得认真而温柔,好像在完成极其神圣的仪式。
至于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沾了讨厌的人的气息啊。
至于周宿。
叶青尧抛之脑后,完全想不起来是谁。
她用剪刀剪完最后一块布后,坐在阳光下晒太阳。
梓月回来看到满地乱糟糟的碎布,惊讶问:“怎么回事?”
叶青尧怀里抱着一只黑猫,那黑猫有双绿色的眼珠子,盯着人时阴森寒戾。
梓月向来有些怵,总觉得黑猫邪门儿,而且这猫脾气也不好。
叶青尧微笑:“阿弯把画布抓碎了。”
阿弯就是这只黑猫。
梓月瞪黑猫一眼,“你也不骂它!”
叶青尧温柔抚摸黑猫:“它贪玩而已,骂它做什么。”
“你就宠它吧!就你脾气好!”
叶青尧低头,浅笑不语。
还是不要让亲近的人知道,其实她才是最可恶的那个人了吧。
进入晚冬后的淮江覆满一层银霜的白,青石绿瓦沾露水,白墙也逊雪色三分。
从月初到月末,从深夜到午后,天空的雪白茫茫如棉絮,没有任何停下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