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等到姜大爷对柳氏的话做出什么反应,泥团子嗖嗖从一旁的草丛射了出来,犹如落雨,接连不停十几个。

泥巴点子甩上了柳氏的罗裙,她尖叫着跳起来,看着那草丛,惊叫道:“谁在那儿!”

这里是宁安伯府的后院,穿堂廊后,小过山亭。

姜大爷与柳氏刚从姜四爷那儿回来,行经此处。

离着四房一家远了,见四下无人,柳氏忍不住心头憋闷的那股火气,才发泄了几句。

知道此处有人,想到刚才她说的话都被人听见了,不免背后生寒。

她对身旁丫鬟小厮说:“快去看看,是什么人在那儿。”

丫鬟小厮拨开草丛。

墙角,一个胖乎乎圆滚滚的小身体趴在地上。

丫鬟小厮说,“是六少爷。”

柳氏震惊,“他怎么在那儿?”

“卡……卡在狗洞里了。”

姜谨行一声不吭,圆溜溜的小狗眼死死顶着柳氏,亮晶晶的,怒火丛生,像要咬人。

但他身体卡在狗洞里动不了,没法咬人。

现在就是丢脸。

非常丢脸。

姜谨行出生没一岁就被带出了金陵,一直长到七岁,没有在宁安伯府生活的记忆。

但他天生胆子大,回来以后,倒是不认生,小狗崽子圈地盘一样,天天绕着宁安伯府转,能去的地方,都要踩踩看看,留点自己的脚印。

今天趁爹娘和大伯大娘说话,这小孩儿躲着丫鬟小厮一个人偷溜到这儿,蹲在北墙底下,盯着这个狗洞看了半天。

看着看着。

看着看着。

那洞仿佛有魔力似的。

他就钻了。

然后。

七岁的姜谨行在今日明白了一个道理。

不是所有地方的狗都是一样大小的。

也不是所有地方的狗洞都是一样大小的。

只有他,不管是在邺城,还是在金陵,饭吃得一样多,圆滚滚的肚子永远都是一样大小的。

呜呜呜这个世界真的太残酷了。

他本来不想出声,不想让任何人发现他,饿上一两个时辰,指不定就钻出去了。

所以大伯大娘刚过来的时候,他也没出声。

但听到柳氏说他阿姐管了铺子一定会亏,姜谨行就开始用还能动弹的两只手开始团泥巴蛋儿。

听到柳氏说他阿姐不如被人贩子拐走算了,姜谨行团好的泥巴蛋儿就扔了出去。

现在即使草丛被剥开了露出了他的脸,扔泥巴的事被抓包了,小霸王犯浑的时候都没什么好害怕的,这会儿更没什么好怕的。

不仅不害怕,被人看着,手里抓着泥巴,还敢继续往柳氏脸上扔。

但最后被左边丫鬟拉着左胳膊,右边小厮拉着右胳膊,像只等着上烤架的小猪一样,被从狗洞里拽出来了。

手上,胳膊上,都糊着黑黑的泥巴,留着刚才作案的证据。

姜家大爷看着姜谨行的脸,不由有些头疼。

还真是他四弟家这个孩子。

一时不察,姜谨行从狗洞里被拽出来后,挣脱开丫鬟和小厮的手,冲了过去。

柳氏不妨,一下被撞倒在地上,裙上又添两个黑泥手印。

“大娘坏人!”姜谨行不知心里那股火气该用什么话来表述,脑袋里词汇少到他憋的慌,憋着憋着就更气了,呸了几声说道,“你赔钱,你全家都赔钱!没钱花!你的孩子才会被人贩子拐跑!”

姜谨行简直不敢相信,刚才还在他爹娘面前夸他姐姐出落得越来越漂亮的大娘与大伯,背后居然说话这么难听。

他边打,自己就先哭了,“我姐姐遇不上人贩子!一回也遇不上!一辈子都遇不上!”

柳氏挡着他的打,哎呦哎呦的,喊姜家大爷和丫鬟小厮,“你们快来把他给拉开啊!”

姜谨行被姜家大爷抱了起来。

姜家大爷被他的重量压得踉跄了一下,给了姜谨行机会,蹬着腿儿又往柳氏身上踢了一脚。

柳氏一点仪态全无,从地上慢慢起来,朝着姜谨行扬起了巴掌。

却被姜家大爷拽住了手腕,“你别和一个孩子计较啊!”

他厉声道:“这事,要是闹到老太爷那儿,怪罪的还是你。”

柳氏自知理亏,即使是在气头上,却还是缓缓放下了手。

姜家大爷安抚他怀里的姜谨行,“谨哥儿,你别恼火,方才你大娘没说你姐姐会赔钱,也没说你姐姐会被拐走。”

姜谨行正趁乱,把手上的泥巴往姜家大爷身上抹。

眼看着两只手的手心都快擦干净了。

姜家大爷见自己一身干干净净衣衫染上了脏泥,眉头跳了跳,立刻把他给放了下去。

他觉得一个才七岁的小孩,还不到明是非、分好坏的年纪,应该很好糊弄,“你大娘说的是,担心你姐姐铺子赔了钱不够高兴,庆幸的是你阿姐六岁那年被找回来了。”

姜谨行之前没听说过姜娆被拐走的事,这会子听了,想到自己差点就没有姐姐了,扑簌簌地直掉眼泪。

姜家大爷忙用手指给他揩了揩泪,回身扫了一眼柳氏,让柳氏也过来。

柳氏心领神会,掏出帕子过来给姜谨行擦泪。

姜谨行没用她的帕子,自己用手背擦了擦泪,又熟门熟路地抹到了姜大爷身上。

姜大爷一脸黑线。

但眼看着孩子像是哄好了,他心里放心不少,拍了拍姜谨行的背,轻声诱哄,“回去别和你爹娘说这件事,大伯也不会把你钻狗洞的事,告诉你爹娘的,好不好?”

姜谨行眼神微变,低头,顺着姜大爷伸过来的胳膊,在他袖子上擦干净眼泪鼻涕,小狗一样一拱一拱的,动作像在点头。

姜大爷觉得这小孩这就是被哄过去了,彻底地放心了。

而擦干净了脸的姜谨行,抬起白净小脸后,撒丫子就往外跑了,“我要去找祖父!”

姜大爷和柳氏脸色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