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常得简直不像他。
可这一时的反常,代价未免太大了。
容渟垂下眼帘,凝视着自己的两条腿。
曾经这里疼得钻心蚀骨,这几日……却变得如同木头一样,毫无知觉,连痛意都感觉不到了。
胯骨以下,仿佛空空如也,即使直接将这两腿锯掉,恐怕与现在亦无区别。
他才看到了一点点能重新站起来的希望,结果却——
容渟的眼里落满阴翳。
昏迷的时候,隐隐约约间,老大夫的话他都听到了。
从此他就是个彻底的残废、没用的废物了。
无法回京,京中残留势力亦成废棋。一步败,步步败,他将会永远屈居人下。
像有落刀剜在心上,容渟攥在身旁的拳头不甘心地抖了起来。
窗边忽然传来一阵簌簌的响动。
他抬眸望去,窗棂边,一颗扎着两个少女圆髻的脑袋探了出来。
是姜娆。
她趴在窗边,露出头来,郑重的语气里压着一丝心急,“我找到治好你腿伤的办法了。”
她那一双含秋水的眸子,因哭过好几次,现在眼角还是湿红的,像刚被咬破的石榴粒儿,水红色,湿润的泪意盈盈。
她一脸愧意地看着容渟。
见他唇色苍白,身体虚弱,眼里落满沉烬,灰暗落寞,她又一次心疼了起来。
是她把他害成了这幅颓废模样。
都是她的错。
她自责地垂下眸去,轻声承诺,“我会把药带回来的。你要等我回来。”
出城的马车正在外候着,姜娆没有多说太多,只匆匆道了这两句,便登上马车离开。
马车一路向出城的方向驶去。
行驶过城门处时,墙上那张县令手写的告示被大风刮得揭了下来,拍在了马车车辇上。
“惜命之士,勿要出城”八个字依旧焕然如新。
……
等她回来。
想着她刚才信誓旦旦的目光和匆匆离开的背影,容渟却是狠狠地皱了一下眉头,心里头古怪的滋味更进了一步。
他从来没有试过相信别人。
从拥有记忆那一刻,周围所有的人都在欺他、骗他、辱他,没有一个人真心对他好过。
他唯有不信,才显得没有那么蠢笨。
就这么可笑又可怜的,维持住最后一点尊严和骨气。
可如今,内心的防线却在她的日益接近下,一日接一日地动摇,以一种令他惶然的速度,摧枯拉朽。
她那双干净如水洗一样的黑亮眼睛,目光明澈如溪,眼神怯懦柔和,视线总在他身上。
就好像,真的在意着他一样。
容渟抗拒自己这样想,又难以控制地不断去想,太阳穴锐锐地痛着。
房门忽的被人推开。
一人不打一声招呼,顶着一张鼻青脸肿的猪头脸走了进来。
要不是看他身上的衣物,只看面貌,恐怕没人能认出这是汪周——脸肿成这样,亲娘都认不出来。
汪周那日吃霸王餐,被饭店老板找人毒打了一顿,身上一分钱都没了。
他浑身处处是淤青,哪哪都痛,走路都走不了,爬回来的。
小屋里人进人出,热闹得毫无先前的冷清,汪周还以为自己回错了地方,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是姜娆派来的。
想他在外面受苦受难,容渟却待在这里舒舒服服地被人伺候,汪周嫉妒得眼红。
他杵在墙边,呲牙咧嘴,边给自己淤青化脓的伤口上擦着药,边语含讥讽地说道:“大户人家的小姐,就是有闲心。”
他风凉地看着把眼瞥向窗外的容渟,说话的口气一股酸味,“别看她现在帮这帮那的,不过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日子过得无聊了,可怜可怜你,闲来无事打发日子罢了。她给你的,也不过是她用不着的玩意儿。”
他呵呵冷笑了两声,“等哪天她对你不感兴趣了,看她还会不会来找你!”
回应他的却是“砰”的一声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