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娆歪了歪脑袋,心头有种说不出来的失落难过。
……
白天,邺城的家家户户早早清扫掉了各自门前堆积的雪。
中央的道路被清扫得十分平阔,推着轮椅在路上走,倒没姜娆想象中那么艰难。
少年的家与她家府邸相距不远,一路上,姜娆走得不快,但脚步一直没停,嘴巴也没闲着,一直在说话。
“我代我弟弟向你赔礼道歉,今日的事,是他误会了你,让你挨了打,我回去会揍他的,当真。其实他本性不坏,就是年纪还小,太冲动了。”——先把弟弟的事解释清楚。
“我却细心得多。你以后有什么事,若是喊我,我一定来。”——再偷偷给自己说几句好话。
少年应了声“嗯”,却不冷不热,听不出情绪,辨不明真心。
但姜娆把这当成了好兆头,再接再厉道:“唔,你是个好人,不会随便报复人的,对吧?”
她问的语气很轻很缓慢,眨巴着眼睛努力暗示:您是好人。
——如果不报复我的话。
没应答了。
身后忽然传来了嘻嘻的笑声,有一个一身酒气、做仆人打扮的人朝这儿走来。
一见到他,容渟就厌恶地皱起眉。
那人晃荡到他们身边停住,扫了容渟一眼,“呦,这不是咱家小少爷吗?”
小少爷?
姜娆还以为这少年是个穷苦人家的小孩,却没想到他还有仆人。
只是他这仆人怎么穿得比他还要体面?
那人也看到了姜娆。
姜娆跟着父亲一路来了邺城,在邺城已经停留了三个月有余,行事低调,不事声张,未曾高调宣扬过他们是谁,可连县太爷都把他们奉为上宾,这里的人即使不知道他们是谁,大概也能猜到他们的身份尊贵,面对姜娆时便不自觉存了几分讨好的心思,这人也是。
他一改刚才游手好闲嬉皮笑脸的模样,手脚勤快地将轮椅拉到了自己这边,很是殷切地同姜娆搭话道:“小人名叫汪周,是在小少爷身边伺候的。小少爷今日不在家,可急死我了,我都出门找了一天了。多谢您把他送回来。”
姜娆有些困惑地抬起头。
出门找了一天,找出一身酒气来了?
她眯起眼睛来,很是不太放心,宁肯自己受累,也坚持把少年送回到他家门前才停。
离开前,她对一路跟在他们身后的汪周叮嘱道:“你家小少爷腿上有伤,你仔细看顾着他,吃穿用度衣食住行上,都得小心着些,莫再把他一人晾在街上了。”
汪周一个劲儿谄媚笑着应了。
姜娆却是到现在为止都对这人没什么好印象,她不再理他,微微垂头,同少年说道:“我走啦。”
推着轮椅行走了一路,她的脸上热得蒸上一层红粉,说话时,还带着婴儿肥的脸颊上梨涡偶尔会陷下去,甜得像是泡了梅子酒,浸在白日明亮的光线里,愈发显得皮肤白软干净。
容渟的目光在她脸上停得稍微久了片刻,而后意识到自己的失神,不自然地向一旁撇开了去。
……
姜娆走后,那叫汪周的仆人见她背影远了,冷笑了一声。
他直接松开了握住轮椅的手,自己一个人大摇大摆地进屋,搜刮掉了屋里最后剩的那点碎银,很快又出来了,无视容渟,径自向城中的商区走去,去那里寻欢作乐。
他就没把容渟当成主子。
虽说他知道自己伺候的这位是京城不知道哪家大户人家里的公子,因为两腿受伤才被送到了邺城这种安静的乡下静养,可听说他只是个庶子,生母早逝,又不得主母喜欢,十分的不受宠。
两条腿带着重伤,还被扔到邺城这种偏僻到连寻医问药都难的地方,说好听了,这叫静养,实际上几个月来无人过问,摆明了是要叫他在这里自生自灭。
跟着这种主子,丁点儿的前途都没有,还不如趁他没死,多刮点油水,等他死了,一卷铺盖帮他收了尸,也算是主仆一场,仁至义尽了。
两扇门被汪周用力甩上,冰冷的雪块迸溅到了相隔仅一步之遥的容渟脸上。
碎开的细雪沾在了他的睫毛与鼻梁上。
他眼里连一丁点儿的神情波动都没有,不惊不怒,波澜无惊。
甚至都没有抬手,任由雪花挂在他长长的睫毛上。
只是习以为常了。
他沉着眸子,长指转动着轮椅,推动着自己往前移动。
只是等他的手指无意间触到腰际,脸色却变了。
荷包,不见了。
玉符也不见了。
那玉符如同令牌一般,能号令百人。这百十人是他在京中仅存的最后一点势力,世上除他以外,本该无第二人知晓。
玉符一直被他带在贴身的荷包里,系带绑得很牢,除非外力破坏,否则不可能自己掉落。
容渟的脑海里霎时闪过了姜娆的身影。
他……早该知道的。
他倦惫闭紧双眸,自嘲地勾了下唇角。
回想自己方才的片刻失神,只觉得分外荒唐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