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馆旁,马棚外。
和梦里也是一样的。
也就是说,那场梦境昭示的,就是今天会发生的事……
姜娆变得焦灼起来,掀开被子,慌乱地将脚尖踏往榻下摆着的绣鞋里,“快带我过去!”
……
昨日大雪似饕餮,一夜吞吃了世间所有颜色,白色遮天蔽日,无穷无尽,直到乍然闯入了一抹红影。
是姜娆,披了一件红色斗篷,往马棚方向跑去。
她跑得很急,披风的系带松垮着被吹向身后,衣角被风吹鼓起来,猎猎作响。
她一路都在想马棚那边会是怎样的一种景象。
要是弟弟还什么都没做,她就直接把他带走,离那个少年要多远有多远。
可要是弟弟已经把人给得罪了……
姜娆一阵头疼。
依着少年未来睚眦必报的性子,若是弟弟已经得罪了他,她不知道还能不能改变被报复的命运。
越想就越发有了不好的预感。
之前几次噩梦,就算提前知晓,也都没能改变最后的结局,万一这次也不能……
视线里忽然闯入了几道身影。
马棚外聚集着一群人。
这群人里,有她的弟弟、她家的下人。
可她偏偏没见到少年人在哪儿。
仔细搜寻了一圈后,姜娆忽的倒吸一口凉气……
被人群包围着倒在地上的那个人影,远远的看不真切,但似乎就是那个少年。
而她弟弟正高声指挥着下人,“把这桶冷水给我泼下去,我看他醒不醒!”
姜娆听得心脏都在抖,身体冲过去挡在了少年的前面,“住手!”
仆人闻言停住动作。
姜娆气喘吁吁,看着那桶差点就全部倒在了少年身上的冰水,立刻明白了为何梦境中的少年浑身湿透了。
她要晚来一会儿,估计他就又是一身湿了。
还好她早来了。
不然大冬天的一桶凉水全部浇到他的身上,不知得多刺骨。
仅仅是想象而已,她自己便打了个冷颤。
姜娆心有余悸,垂眸,看着少年的脸。
他一头乌发凌乱,高挺的鼻梁上沾着血迹,额头一片乌青,狭长漂亮的眸子紧紧闭合,冷白的肌肤在冰天雪地的映衬下,透出一股死人一般的静默与森然。
姜娆吓得脸色苍白了几分,慌忙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活着,还好。
不知他倒在雪地到底有多久,身上的雪花都落了厚厚有一层。
寒冬腊月,他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粗布衣衫,料子破破烂烂,连胳膊都遮蔽不住。一截消瘦的小臂光裸露在外,耷拉在雪上,被冻得紫青。
那身破烂的粗布衣衫,怕是让她家的下人拿来当抹布都嫌脏。
这么冷的天,这人怎么沦落到了这种处境?
“他是怎么晕倒的?”她问。
姜谨行皱着鼻子,冷哼了一声,“一开始他还挺能打的,我鼻子现在还疼,谁知道这是个没用的绣花枕头,忽然就晕倒了。可我觉得他晕过去是装的!”
姜谨行怒气冲冲,“你快看他手里的草药,就是这种药让马发疯,就是他害咱们爹爹受伤的!”
姜娆看了一眼少年的手心。
他的手里确实掐着一把草药。
梦里的她先是因为他比弟弟年长,先入为主地以为是他在欺负她弟弟,后来又因为他手里的草药,相信了弟弟的说法。
可是,只是因为他手里有草药,倒也不能说明他一定就是凶手。
姜娆在心底后悔起了自己的冲动。
少年的手背上,一道道冻伤皲裂的裂口纵横,很深,一看就很疼。
她的心里越发愧疚。
来之前还想着赶紧带着弟弟离开,能躲他多远躲多远,这会儿看着他这么可怜,内心里却生出了恻恻的不忍。
哪管他未来地位多么的崇高,现在的他只是一个孱弱无助、昏过去的小可怜,被人欺负也无法还手,瘦骨嶙峋得像是好多天没吃过饭。
姜娆怜惜说道:“他是真的晕过去了。”
话音刚落,一旁,姜谨行不满地努起了嘴。
“管他真晕假晕。阿姐,你不是说等找到给马下药的人,就废了他的两条腿给爹爹报仇吗?现在我找到了,你来废掉他的两条腿吧!”
姜娆:“……”
废掉他的两条腿?
她什么时候说过这种鬼话?
她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少年长大以后的模样——两肩宽阔厚实,坐姿挺拔,身材高大,能将一身玄色大氅撑得十分气派。
可他偏偏是个残废,永远不能站起来……
是因为她,他才成了这样?
姜娆的良心颤了两颤。
眼前突然横过来一条碗粗的木棍,是姜谨行递过来的,“动手吗?阿姐。”
姜娆:“……”良心再次颤抖。
她和她弟怕不是拿了话本子里那种到处给主人公使坏的恶毒姐弟的剧本。
一想到这种角色在话本子里的存活时间,她的心里顿时警铃大作,“他不是坏人,我要带他回去。”
……
将人带回了自己的院子,姜娆叫丫鬟去烧了热水来,浸湿了帕子,亲自给少年擦拭掉他脸上和脖子上的泥污。
血和泥污一去,他立体漂亮的五官就显了出来。
高挺鼻梁窄长眼,眼尾长而上挑,肤色里带着深深的苍白病态,有一股病弱美人的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