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冷笑连连,旁边皇帝已按捺不住,声音既怒且哀,“你这毒妇,难道便不怕报应么?午夜梦回,你可曾梦见宛宛与孩子向你追魂索命!”
“她若索得去便尽管来取!省得昭阳殿长夜漫漫,我总梦见我早夭的孩子向我啼哭不已。”晃动的烛光幽幽暗暗,皇后的脸在烛光里模糊不清,隐隐有热泪从她干涸而空洞的眼窝中缓缓流出:“臣妾的儿子因病夭亡时,姐姐已经有了身孕。皇上,你只顾着姐姐有孕之喜,何曾还记得你还有个长子!皇上,臣妾的孩子死得好可怜!臣妾抱着他雨中走了一整夜,想走到阎罗殿求满天神佛拿臣妾的命换孩子的命!他还不满三岁,就被高烧烧得浑身滚烫,不治而死!而姐姐却有了孩子,不是她的儿子索了我儿子的命么!我怎能容她生下皇子坐上臣妾孩子的太子之位!臣妾是他的母亲,臣妾怎能忍受!”
“你疯了!”皇帝的面孔被深深的哀痛浸透,不可自拔,“是朕执意要娶宛宛,是朕执意要立她为后,是朕与她有了孩子!”他疾步至皇后身前,一把狠狠揪住她的衣领,“你为什么不恨朕!”
他与她的脸近在咫尺,皇后的气息渐渐变得急促而激烈,目光似贪婪一般游离在他面上:“皇上以为臣妾不想么?臣妾多想恨你,如果做得到,臣妾怎会不做!”有滚烫的泪滑下她冰凉的脸颊,“皇上眼中只有姐姐,可曾知道臣妾对您的爱意不比您对姐姐少!”
“表哥!”蕴蓉低呼一声,娇俏的面庞被强烈的憎恶所覆盖,“不要再与她多话,恶心死人了!”
皇帝冷冷撤开抓住她衣领的手,随手扯过一幅帐帷擦了擦手,然后嫌恶地掷开。他开口道:“季卿——罢了,你身子重。莞妃,为朕起草一道废后旨意。”
甄嬛铺开圣旨,饱蘸的朱笔逶迤写下:
“皇后朱氏,天命不
祐,华而不实。造起狱讼,朋扇朝廷,无见将之心,有可讳之恶。焉得敬承宗庙,母仪天下?可废为庶人,冷宫安置。刑于家室,有愧昔王,为国大计,盖非获已。”
写完,搁笔,朗朗念与皇帝,一字一字,甄嬛无比快意。
皇后冷漠相对,仿佛那一道废后诏书写的并不是她,只喃喃呼唤她早夭的儿子:“孩子,我的孩子!”
皇帝静静听过,道:“可以了。”他低首欲取朱印。季昭转眼去看,正对上胡蕴蓉狂喜而快意的眼神,不觉悄悄别转头去。芰荷早已去了寿康宫,那么太后,也该要来了吧。
废后,现只差一枚朱印而已。
只听“吱呀——”一声悠长,殿门被缓缓推开,龙头拐杖一步一拄,落地声闷如惊雷。太后拄着鎏金龙头的拐杖缓步踏进。
她穿的是最平常的衣裳,然而神态冷厉,令人望而生畏,大不似平日和气之态。
皇帝见太后亲临,忙起身相迎,众人亦不敢怠慢,叩身请安。
太后扶着皇帝的手在正中宝座上坐下,轻咳两声,缓缓问道:“废后的诏书下了么?”
皇帝一怔,毕恭毕敬道:“只差一枚朱印。”
太后“嗯”了一声,道:“哀家眼神不好,蕴蓉,你来读给哀家听听。”
胡蕴蓉微微生了些许惧色,拿起诏书,只是声音颤抖。
太后瞥她一眼:“畏缩什么呢?那换贵妃读吧。”
季昭依言执起诏书,手指触碰到那冰凉绸缎时蓦然一颤,初次拜见太后时那首《大悲咒》的旋律却在心底缓缓流过。太后的期望如何,而今日局势又如何,她决不能失了分寸。
“莫忘‘悲悯’二字。”太后曾如此教导。
季昭缓缓收敛了气息,又沉下心,止住大敌将去的躁动,只以平常心略怜地上的可恨可怜之女子。她一字一字读过诏书,声音清凉如水。
太后点了点头,再不曾说什么,转首看向甄嬛:“言简意赅,应当是莞妃的手笔。”
甄嬛垂首道:“是。”心下颇有不安。
太后满面沉痛,看向皇后的眼神难掩厌弃痛心之色,恨道:“莞妃倒是没有夸大你的罪过!”眉心一震,眸底有沉重的哀痛一闪而过,举起拐杖便要往皇后身上
打下。
龙头拐杖乃赤金铸龙首,金丝楠木为柄,质地坚硬沉重,一杖下去,皇后不死也成残废。变故来得十分突然,皇后大惊之下面无血色,却也不肯躲避,挺直了脊梁打算生生受这一杖。季昭急道:“太后三思!”
拐杖终究停在了半中,太后用力往地上一拄,只听沉沉的一声“咚——”。回声重重不绝于耳,似太后此时满心的愤怒与痛心。太后再不看她,只冷冷道:“当初要你入宫,是哀家错了。”
皇后缓缓抬起头,含着一缕无望的笑意:“母后错的不是迎我入宫,而是不该同意迎姐姐入宫。既生瑜,何生亮,母后何等睿智,怎会不明白?”
太后淡淡道:“是哀家太看重了你们的姐妹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