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国京城六王爷府。
“孟将军,一切准备停当,该起棺了!”吴管家遵礼禀道,那态度里却有着憎恶与轻慢。
是啊,一个称呼就能够说明一切,不是尊贵的“六王夫君,”而是冷冰冰的“孟将军”。
窗前的男子回过身来,他一身的缟素,却压不住那凛然之气;他竭力板着脸,却抑制不住那巨大的悲伤。
他的发披在身上,却似和那丧服融为一体!明明才二十多岁青春正茂的年纪,是怎样的绝望和懊悔啊,才能令他一夜白头!
一夜的等待,一夜的呼唤,她,还是没有来见他!
即使成了鬼,她,也是怨他的吧!他确实不配做那六王夫君!
吴管家却对他的变化毫不动容。
虽然表面看上去,她仍是那个五十多岁精明能干的管家,但是那双红肿的眼,那颗疲惫的心告诉她自己,有些东西已经不同了!
孟将军神情悲怆,迈出门槛时晃了一下,险些摔倒。那侯在门外的孟宝心疼地连忙扶住!
孟宝狠狠地瞪了管家一眼:他家主子明明已伤心到心力交瘁,那管家还要摆出什么死人脸!
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呀!吴管家虽然对他家主子有些不满,但也是恭恭敬敬地称呼“六王夫君”,温和又爱唠叨,还暗示他多给王爷和夫君创造一些独处的良机!
只是,自从六王爷死后,一切都不同了!
听说六王爷是在赏花时不慎落入悬崖,派了若干侍卫也没有找到尸身!那棺木里只敛了一套衣衫罢了!孟将军听到噩耗,身子晃了几晃,独自在书房枯坐了一夜。管家却毫不惊讶,只是连日犯错的她终于摆脱了心神不宁的状况,整个人都冷静下来,确切地说,是冰冷起来,如冰块一般锐利而伤人!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素衣纸马,童男童女,金山银山,甚至还用纸糊了个六王爷府,下人们捧着冥钞纸烛,一排排走出府去,寂静的微明的街角只有那一队伍的白是那般刺目!
刘王夫君执幡,却没有像旁人一般哀哀地痛哭,甚至几次俯下身去,再被人搀起!他只是眼睛微红,倔强地挺直了身子,大
把大把地抛洒出那满天的雪白的纸钱!
——碧痕,端木碧痕!你的魂可是停留在这幡上?我情愿走得慢些,再慢一些,只想多与你相处片刻!人们都说,死去的人的魂魄会在下葬的前一晚回来见她的亲人,可是,我睁大眼睛等了你一晚,你还是没有来!如果你的魂此刻就在这幡上,让我引领你这惨死他国、漂泊的魂灵回归温暖而潮湿的墓园吧!这是在这世上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
队伍忽然停了下来,后面的人不知情突然被迫停脚,不免有些骚乱。
孟轻尘直直地看向拐角处那陌生而又熟悉的女子,一样的衣衫、鬓角啊,那个人却不是她!
“孤,前来祭拜!”穿着便装的端木青鸾的眼中有着红丝,她在微明的天色里沙哑地说道。她郑重地施了一礼。
——对不起,我不得不做女皇呢!六妹,让我送你最后一程!
孟轻尘依照规矩答礼,然后握紧了那幡,哀痛地向前行去……
天大亮时,丧礼已毕。
六王爷总是喜欢做这与众不同的事情呢!要知道,依照习俗,那丧礼得安排在午后,光天化日之下,队伍沿着死者生前常走的街绕上一圈,引领着魂魄最后留恋地看上一眼这俗世,才会走向墓园。
而这六王爷,在生前就吩咐下来,她死后不必绕街,要在凌晨,天亮之前,静悄悄地完成丧礼!
六王夫君本是不懂,但当他骑马归来,看到街上的人们一副好奇看热闹的神情,他立刻就懂得了——她是不愿再见到这些毫无眷恋的人与事!她,竟然走的那般干脆!这世间真的一无所恋吗?其中也包括他这个夫君?他的心一阵抽痛!
他骑马飞快地驰回王府,与此同时有些庆幸,如果真的在那众人注目中出丧,他不知道他得再花多少力气应付那些人们的各色眼光,或者,他会崩溃,因为他再也坚持不下去!或许,这就是六王爷对他最后的体贴,他一向是那么温和的人啊!
下马,走回空荡荡的六王爷府,没有她在,这府里竟是一片的死寂!
他慢腾腾地走向书房。那里传来了些许吵闹声,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你凭什么罢我的官?我不服!我在孟家排行长女!
你不顾廉耻,丧失贞节,还不知道扶助同族!你别看孟家人明着敬你,暗地里还不是啐你一口,你不过就是孟家人的看门狗!”一名女子骄横地喊道。
他认得她,她是二婶家的女儿,名叫孟娇。
看呐,这就是他一直辛苦地扶持的孟家,牺牲了他最宝贵的东西保存了的孟家!他一瞬间觉得不值,同时生出无限的后悔!
“你不过是仗着攀上了高枝,连孟家人都不许进门!哼,如今那个懒散的窝囊王爷薨了,我看你还指望谁?你还不是得靠我们孟家!”
孟娇气得双目血红,竟有些口不择言。因为孟轻尘从小到大一向任凭她们侮辱轻慢,从来没有还过口,还过手,看他现在一副不理睬的模样,她一急之下,想激起对方的反应,就说了重话!
谁料到,这一番话竞激得孟轻尘剑眉倒竖,杀气腾腾,佩剑“刷”地出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以刀法劈下!
孟娇的右臂颓然落地,血流如注!她脸色煞白,惊讶地大睁了眼睛。
“回去告诉孟家族长,孟家军十五万现在跟的人是我,不是孟家!我能做上将军,是因为我娘是大将军,曾对我悉心教导!是因为我在战场上厮杀了七年!若不是母亲临终前感叹只有一儿,没有家女,让我发誓保全孟家,我定然看都不看你们一眼!我对得起孟家,孟家却对不起我!”孟轻尘气得浑身发抖道,“天下人都可以辱我,但不能说我妻主半点不是,尤其是你们孟家,若叫我再听到半句不敬之词,如同此臂!”
“主子,你好歹吃上一点吧!”孟宝苦心劝道。
“我……吃不下!”孟轻尘微微拧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