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两个交引经纪很快就商定好了,同意了价格,约定晚上交割。但他们提了一个额外的要求,这批钱引,必须带去南方,而不能留在本地。显然囤积钱引成本巨大,朝廷不断增发,本地流通太多钱引,导致价格暴跌,他们有些撑不住了。如果带去南方变成盐茶,等于对冲了这些钱引,至少也大量减少了本地钱引的流通,间接帮他们稳定了引价。李慢侯开始确信这二人中某一个,或者两人都参与了囤积钱引的买卖。
晚上还是刘楼,珍宝商准备好了大量田宅地契,交引商准备好了一箱钱引。全都是去年底发的,只剩半年期限,一共三十万张。
三十万张钱引,可是大大一箱子,重量高达五六百斤,但相比那些珍宝就轻得多了,而且不会太惹眼。
钱都没送回翠楼,直接过了桥就送进了公主府,虽然去公主府里借来了马车,光是抬上抬下的,也让李慢侯跟李四两个人大汗淋漓。
将钱引交给公主后,李慢侯交代公主,尽快派人送去南方,找那边的交引上变现,铜钱金银不限,地产则必须是长江以南的,最好是苏杭一带的。
公主一口答应,只是面色上似乎没什么激动之情,反而有一些忧色。李慢侯以为公主这种人对钱不是太敏感,毕竟只要保住命,她们注定一生富贵,也就没有多想。
回家的时候,再次带走了一批珍宝。做完这些,李慢侯已经累极了,泡了个澡就睡了。而李四却激动的睡不着,加上张三颇有心事,两人在一起喝酒聊到半夜。
李慢侯带着李四,一方面是需要一个帮手,另一方面其实是让李四做个见证,以免在钱财上让合伙人多心。
可是对李四来说,这天的买卖谈判,是他这辈子经历过的最惊奇的事情。张口闭口之间就是几十万的金钱,在桌上的时候,满桌的美味他都忘了动筷子,也不敢说话,就一直记下别人的言行。
喝酒的时候,将这些一一描述给了张三听,他说的眉飞色舞,张三则心绪重重。
第二天一早,继续昨日的营生。
今日要交割的更多,有了昨日的交易,三方之间已经建立了很强的信任,价值三十万贯的信任,今天要交割六十万贯。
一切都是商量好的,没有任何意外,可是李慢侯发现几个富商脸上的神色都有些不对,说话间似乎小心了很多,对李慢侯也恭敬了不少,还不太懂宋朝人内心深处的情感的李慢侯以为这是因为他们把自己当成豪富的缘故。
等一切结束,出了酒楼,陈刘两位珍宝商贼兮兮的跟了上来。
“大官人留步。”
就在金梁桥上,他们叫住了李慢侯。
“二位何事?”
李慢侯疑惑,生意做完了,有什么话要说?
陈富商贼兮兮瞥了一眼对面的蔡驸马府:“大官人可是府里来的?”
李慢侯恍然大悟,身份暴露了啊!昨天他进出公主府大摇大摆,也没想着瞒人。看来这几个商人都派人跟过自己,上百万的生意,足以让他们慎重到派人查一查李慢侯的底。发现李慢侯进出驸马府也就不奇怪了。
李慢侯也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他之所以将公主府里的宝货一车车拉到翠楼变现,就是这种事还是不要做的太公开,公主的身份高,可权势并不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见李慢侯不否认,陈富商继续道:“可否带小人去府里看货?”
他们确定李慢侯那批珍宝是从公主府里来的,兴致立刻高了数倍。公主是何人,是蔡京的媳妇啊。珍玩行的都知道,蔡京那老贼帮着老皇帝搜刮了几十年,传言他家的东西,比皇帝家的都好。要是能掌掌眼,即便买不到,那也是享受啊。虽然现在满朝文武都在清算,可六贼中其他人不是被发配,就是被赐死,唯独蔡京虽然是众矢之的,可一次次贬谪,就是没人能抄他的家。蔡京还没死,谁知道留了多少好东西,这些东西谁知道公主手里有多少?
李慢侯哼了一声:“不急。迟早都是你们的!不想惹事,有些话还是藏在肚子里!”
说完立刻走开,上了公主府的马车,当着他们面,大大方方进了茂德帝姬府。
两位珍宝商长出一口气,满脸惋惜。不能去公主府里赏宝,当然可惜。不过一想,最终不是要经过他们的手,就又期待起来。暗下决心,一定要留住这批货。珍宝行热衷于讲故事,因为故事能给珍玩增加价值,要是让人知道这些东西是蔡京府里流出来的,还能卖出更高的价去。那些现在得势的达官贵人,嘴上把蔡京贬的一钱不值,可蔡京用过的玩意,他们可眼热着呢。尤其是古玩字画,只可惜目前从蔡府里流出来的,没有这类玩意。
字画当然不可能有,那些东西是从水里捞出来的。大概在蔡京这个当时第一流书法家眼里,古玩字画同样比金玉珠宝更值钱,所以宁可把这些珍玩藏到水里,也要把字画带走。
跟公主聊了一会,昨日送来的钱引已经送了出去。公主虽然位高权不重,可依然有心腹可用。更何况这是蔡京家的公主,蔡京权倾朝野几十年,门生故吏遍天下。蓄养的死士不知道有多少,蔡京倒了,公主很容易接收过来一些可用之人。
其实公主下江南的时候,已经在杭州安排了一批门客,许多都是蔡京事后收养的。公主自己身边也有可用之人,于是昨天就安排好可靠之人带着钱引去那方交给那些门客了。
公主做这些事情比李慢侯方便得多,李慢侯本来是打算自己带着自己的财富走的,他一个人能带的有限,三十万撑死了。再多路上不安全,真安全就直接带实物走了。
接连为公主变现了六十万财货,公主看起来一点都不高兴,搞得李慢侯也有些沮丧。
“喝一杯吧!”
在李慢侯就打算告辞的当儿。公主邀约道。
李慢侯却之不恭,自然答应。
两人就在画舫上,几个侍女伺候着,有一些摆盘,但两人只喝酒,那些摆盘叫做看盘,就是拿来看的,放的是一些果品,其实也能吃,只是宋人就喜欢摆着看。
月色当空,照在池中,一池清波荡漾,映出繁星点点。
李慢侯心情好了起来。
看到画舫击破水面,水面波光粼粼,星光点点,酒劲微微上头,李慢侯突然想起一首诗,吟道: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好诗!朝廷前日以诗赋取士,先生有此诗可充翰林了!”
公主不由击节赞叹。
这段时间朝局动荡,蔡京党羽,主和派都是清算的对象,如此大批量官员的罢免,空缺需要填补,皇帝下诏采用诗词歌赋求人才这种便捷办法,这主意没准厨子某个文官的建议,而诗词歌赋写的好坏,肯定也是这些文官说了算。
除了用诗词歌赋直接录取人才外,皇帝还下诏让各级官员推荐,在边境任职或者是武勇过人可以率领军队作战的人,每人推举二名,跟诗词歌赋取文官一样,这种推荐取武官,同样有很大的操作空间。
看着颇有点不拘一格降人才的气魄,只是很可能沦为官吏们又一次卖官鬻爵的狂欢。
李慢侯有些羞怯道:“这可不是在下所作。而是别人的诗句。”
公主道:“我怎未曾听过。”
宋徽宗的儿女都颇有文学方面的天赋,作为女儿,不需要读四书之类的经典,经典中只读诗经,茂德帝姬嫁人之后,就没人能管她了,读了许多诗歌。唐诗宋词基本都读遍了,却真没听过李慢侯这句。
李慢侯道:“是后人所作!”
公主一愣,立刻明白,同时心中立刻升起了一股玄奇瑰丽的奇妙感觉。她知道李慢侯是一千年后的来人,这是一种神奇的背景,公主心里已经深信不疑,可每当他就那么真切的站在她身边的时候,她却总感觉不真实。理性上她已经接受,感性上却怎么都无法融合,这个人站在这里,就能将她的理性和感性清晰干脆的撕裂开来。
此时听他的诗词,跟他讨论宋朝以后的人做的诗词,吟唱的是宋朝以后的星河,宋朝以后的清梦。再看着天上的星斗,水里的明月,一种时空如水般流通的感觉不由生出,茂德帝姬不由得比起了眼睛。
李慢侯转身看到公主迷离的神色,不由得痴了。脚下不听使唤一样,走了几步,站到了公主身前。
茂德帝姬感觉到了动静,微微睁眼,转身就看到李慢侯站在她眼前,距离如此之近,呼吸相闻,一抹红晕悄然爬上她的脸颊,但她没有退后。
茂德帝姬不算矮,有一米六多的身高,李慢侯虽然也不算特别高大,却将近一米八,两人之间差了一个人头,低头看到公主微红的脸,公主也在看着他,一股暧昧气息升起。
两人凝视着,忘却了星河,忘却了碧波,世间仿佛只有两人。
男人的定力永远不如女人,李慢侯不由咽了一口唾沫,轻声道:“公主。”
茂德帝姬也轻声道:“如何?”
突然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看着公主打着胭脂的红唇,李慢侯问道:“我能亲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