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复转低:“只是有些事情,哪怕明知不能做,也不能不做。”
宿饮月长久无言,无言后起身长揖作礼。
他送走了陆亭。
谢积光估计是骨子里天生流着不甘安定的因素,别人越避之不及的事,他越兴致勃勃,问宿饮月道:“接下来宿大小姐打算怎么办?是和顾盏里应外合一起杀了道门圣人,还是自己独身先去出其不意杀了道门圣人?”
宿饮月:“……”
他在摇着谢积光衣领冲他吼“我只是个化神”和“这两项选择有什么区别”之间摇摆不定。
最终他一言难尽地闭了嘴,打算哪项都不选:“去找我爹。”
这个回答,着实超出谢积光的意料之外。
宿饮月看他的眼神像是看个傻子:“首先这么重要的事先告知我爹一声,和宿家共进退是应该的。其次我才化神,那么菜,就该老老实实抱我爹的大腿。”
谢积光:“……”
也对哦。
宿家别院里灯光次第亮起,侍女衣裙摇曳,有条不紊穿梭在重楼回廊之间,提着银壶给青铜异兽嘴里注入灯油,点起亮光。
宿朝鸣背着手在书房中来复踱步,眉头紧皱,最后下了决定:“明天一早,便启程回南洲。”
这是宿饮月意料之中的决定。
长老吊着一口气,请教宿朝鸣道:“如此突兀,会不会叫圣人察觉到什么?”
“不必担心。”
宿朝鸣凝重摇了摇头:“若是真正在圣人耳目下瞒天过海根本不可能,现如今,赌的就是圣人看重旁的胜过我们宿家,不会为打破自己布局贸然出手。”
他补充道:“明面上的理由…倒的确该有一个,不如这样,你传讯给岁寒,让他烧了半边宿府,这样便有回去的理由了。”
掌管宿家财务方面的长老心疼地抽了抽面皮,还是没出来反对。
即使知道宿家烧自己的房子,和他无关,谢积光光是一想,也觉得心脏被攥紧,仿佛无法呼吸。
这得多少钱啊???
宿饮月试图垂死挣扎,问宿朝鸣道:“爹,能不能想办法把圣人——”
他比了一个手势,将大半长老吓白了脸色:“这样就万事太平。”
看在提问题的人是自己爱女的份上,宿朝鸣没有打死这个不切实际,冒犯自己家主威严的家伙,长长叹气道:“阿月,不是为父不想。”
他咬咬牙,丢下家主包袱,对宿饮月发出灵魂质问:“而是你看为父这个样,像是能打得过道家圣人的模样吗?”
宿饮月:“对哦。”
虽然他没摸到大乘,不知道宿朝鸣战力如何,道门圣人的战力又如何,但从剑三系统里显示的人物血条板来看的话,如果说宿朝鸣是七个问号,那么道门圣人就是八个问号。
十个不好说,五个宿朝鸣是一定打不过道门圣人的。
【菜就只配挨打】
【战力高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太真实了。
宿朝鸣说上了头,如同一切喜欢在酒桌上谈性正高时吹比的中年男性般愤愤道:“要是为父真能打得过道门圣人,早百年你出生那会儿就叫他完蛋,哪还轮得到现在要落荒而逃?”
他过激发言把长老们个个吓得如鹌鹑般低下了头,恨不能捂住耳朵。
宿饮月:“……”
考虑到宿朝鸣和顾盏一起去打道门圣人的话,赢不会成为影响战局的重要筹码,输说不定还会影响顾盏的正常逃跑拖后腿,他只得遗憾地放弃这个想法:
“那我们还是准备准备离开罢。”
宿饮月落了地,还未从千里跳高的刺激失重感中缓过神,就左右打量一番周围,确定自己的确落在了仙台城中。
今天一早,他本该和宿家一众人一起踏上回南洲的车队的。
事实上宿饮月也踏上了车队,为取信宿朝鸣跟着一起走了近千里路。
多谢宿朝鸣的阔绰手笔,让宿饮月轻而易举地在储物戒中翻检出一件替身幻器,往里输自己灵力后,俨然是世上的另一个他,只消宿朝鸣不进车厢查看,不难瞒天过海。
多谢剑三的神行千里传送技能,让宿饮月能够轻而易举把自己从千里之外的高空准确传送到仙台城,而不引起任何一人的注意。
他犹疑一会儿,还没想好道门圣人的居处到底该往哪边走,就听身后传来一道含笑的男子声音:“宿大小姐?”
宿饮月转过身去,谢积光站在离他几尺外的地方,阳光落在他苍青衣衫上,一瞬间绮罗生辉,照得谢积光容颜明俊不可逼视,是三春山水,朗秀绝伦,也是春闺少女梦中策马而来求不得的人
宿饮月脱口而出:“你怎么也来了这里?”
“一是因为我的修为好巧不巧,恰比宿家家主高上那么一点,能察觉到宿大小姐的不对劲。”
谢积光有条有理回他,说到后来敛起笑意:“二是,于我私心,我不想宿大小姐再出事了。”
自是倾了十成十的心力
谢积光看向她,扬唇而笑:“我想想宿大小姐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想来是不放心仙台城中人的性命,为道门圣人而来?”
宿饮月只答了一个是字。
因为谢积光所言,切切实实是他心中所想,无可辩驳,也无需多余补充。
两人在街上一边走,一边谈,明明论相貌均是不世出得出色,不知为何,却好似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仿佛不曾见到他们两人,也不曾听到两人谈话。
“宿大小姐。”
谢积光难得褪去玩世不恭之色,认认真真劝她道:“以你的修为境界,去寻道门圣人根本是送死,连陆亭都不指望你,只希望你能活下去。比如先回南洲,然后释门剑门的圣人得知其所作所为,必然震怒,你大有夹缝求生,韬光养晦之机。虽然憋屈,总比去送死强上太多。”
剑门圣人于他,也理应是道门圣人于陆亭,儒门圣人于法家宗主的存在。
可谢积光提及时,语气相当淡然,眉头不挑一下,像是在说毫不相关的陌生人。
宿饮月静静道:“我知道。”
日光下,他肌肤纤白,长发乌黑,黑与白的对比极致鲜明到天工造物的地步,哪怕华服加身,衣裙委地,也只像尽善尽美的冰玉雕塑,精美易碎,全无人气。
谢积光对着他,也不由得放轻口吻,动作小心。
“你看。”
他揽过宿饮月臂弯,让宿饮月遥遥远望。
仙台城在北洲中央,集四方势力,委实是极壮观的一座城池,数不清的高檐飞铃,塔尖坠灯,层次错落地绵延着,延到云气里隐隐约约,延到朝霞下融作一体的辉煌。
“这里的建筑风格甚至都和南洲不一样。”
谢积光笑了一下,提及的话题相当牛马不相及:“宿大小姐,仙台城不是你生长的土地,没有你血脉的来源。城里绝大多数人可能和你就一场天榜的交集,他们的悲欢你不理解,他们的性命于你也不相干。哪怕救了他们,他们甚至不可能知道发生了什么,救他们的人是谁,该恨你的还是会恨你,该骂你的还是会骂你。”
宿饮月发现谢积光光下的眸色相当高远,相当宽和,大有将一切山川湖泊吞吐入内的气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