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的事沈瑶并非不知,她也没打算与林豫回黄州过日子,只计划着回一趟黄州,算是全了一个脸面,至于林家如何她并不放在心上,她以后还是要在京城安家,因为展儿会在京城读书。
她含笑道,“不要难过,我没事。”
话音一落,一道修长的身影很突兀地站在人群中,大约是感受到来人气势凌凌,大家伙不自禁让开一条路。
谢钦目光冷冷落在那匍匐在地嚎啕大哭,还在嚷嚷什么寡妇克夫的男子身上。
林豫看到谢钦出现,脸色一下子铁青铁青的,他指着继弟,对着谢钦怒道,
“就为了逼我袖手,你弄来这么一个人寒碜瑶瑶吗?你有什么招儿冲我来,别伤害瑶瑶!”
谢钦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不想跟他解释,他宁可往自己身上捅一刀,也不可能去伤害沈瑶,他朝那男子撩了撩眼皮,吩咐身旁的侍卫,
“将此人扔去城外乱坟岗喂狗。”
两名侍卫上前,一人架住对方,另一人往他后颈呼了一掌,那男子立即两眼一翻晕过去。
人群顿时不寒而栗。
九阳巷一贯住着小老百姓,即便有些地痞流氓过境,也极少有人敢堂而皇之喊打喊杀,这么一个人,生得芝兰玉树,清隽无双,一露面便杀人,大家心头惴惴纷纷避开数步,又时不时将探究的目光瞄向沈瑶。
林豫也呆住了,他也料到谢钦有手段,却不知他如此心狠手辣,说杀人便杀人。
那可是他继弟,回去如何跟父母交待。
林豫脸色都吓白了。
谢钦看穿他的心思,淡声道,
“这件事我自有安排,与你无关。”
一行人回到沈瑶的宅前,林豫有些魂不守舍,双手撑在廊柱,显然吓得不轻。
谢钦负手站在沈瑶身后,抿唇不语。
夕阳将三人的影子拉得老长,相互交错。
沈瑶想去安慰林豫却不知该说什么,就在沉默蔓延时,一道沙哑的嗓音从前方巷口传来,
“沈娘子,你已许久不来书舍,我还当你出什么事了,特意来看一眼。”
沈瑶回眸正是那书铺的刘掌柜,他手里抱着一包袱,看样子像是给沈展准备的书籍,头戴一顶时下流行的周子巾,笑融融走了过来。
就在这时,谢钦也回过身来,刘掌柜的目光在半空与他相接。
噌的一下,刘掌柜手肘一抖,包袱从腋下砸落在地,他震惊地盯着谢钦,满脸惊愕,
“大都督?”
他根本不敢相信在这里看到谢钦。
怀疑自己眼花了,下意识揉了揉眼角,再次定睛瞧去,没错,那一身清隽气质,出尘的相貌,长睫淡淡扫过来,含着几分清远疏淡的锋刃感,正是那日在正阳门大街见过的谢钦无疑。
他扑腾跪地给谢钦行了大礼,激动得语无伦次,
“学生叩见大都督。”
林豫霍然转过身,目光带着近乎惊悚的力度钉在谢钦侧颜。
他前不久自西北边关回京,这一路听得最多的是大都督的传说,他在民间威望有多高,林豫亲眼所见,所到之处将他奉若神明,而大晋只有一个征北大都督便是当朝首辅谢...对,是谢钦。
前个儿听到沈瑶口口声声直呼其名,他没把此谢钦与彼谢钦联系到一块,再看此人气度威赫,行事老辣,又透着几分云淡风轻,原来是他。
林豫往后踉踉跄跄撞在柱根,眼底的光芒近乎寂灭。
他从来没想过当懦夫,他甚至敢指着谢钦鼻子骂,却也不得不生出一种鸡蛋碰石头的无力感。
拿身家性命与整个林家与谢钦堵吗?
林豫深深吸了一口凉气,失魂落魄回了自家宅子。
沈瑶将刘掌柜请进去,谢钦厚着脸皮坐在一旁,刘掌柜看着被扔在角落里的谢钦,如坐针毡,几番想提醒沈瑶那儿还有一个人,沈瑶却置若罔闻,只顾笑容满面与他商量沈展的事。
“再过半月他就该回来了,对了,科考定在哪一日,您给我打听了没?”
刘掌柜往角落里挥斥方遒的正主瞥了一眼,小声道,“往年都在一月初,今年因大都督得胜还朝,特意推迟了,名额也多了一倍,听说大约是五月初,我的意思让展儿早些回来,再去国子监突击半月,上考场还来得及。”
“好,我待会给他写信,让他尽快回京。”
刘掌柜颔首,“快去写,正好明日有马车去嵩山书院,我帮你捎过去。”
沈瑶应了一声连忙吩咐碧云准备笔墨纸砚。
谢钦这厢看着沈瑶忙忙碌碌,很想告诉她他着人递消息便是,朝中每日都有快马来往嵩山与京城,比刘掌柜那种民间驿车肯定要快,见沈瑶将他视为透明,最终是没去讨她不快。
沈瑶送走刘掌柜,谢钦也识趣地回了隔壁,沈瑶这一夜心中不安,醒来时顶着个黑黢黢的熊猫眼,碧云笑,“你在愁什么?”
“我在担心林大哥。”
沈瑶顾不上用早膳,便打算去隔壁寻林豫。
刚起身,门口跨进来一道身影。
正是林豫。
他脸色极是憔悴,看样子一宿没睡,他唇角挂着虚弱的笑,来到沈瑶跟前。
“瑶瑶,坐,我有话跟你说。”
沈瑶定定望着他,双眸慢慢浮现一层潮气,站着不动,“我不想听。”
林豫露出几分悲凉的痛色,在长案对面坐下,双手撑额,难过地说不出话来,胸膛翻滚许久,才慢慢正色道,
“我家两艘最大的货船被扣在益州,谢大人虽帮我解了难,终归得我亲自去料理手尾,我父亲因此缠绵病榻,合族不安,瑶儿,我着实对不起你,正如他所言,我没能将家务事料理好,让你陪我蒙羞。”
沈瑶目色漆黑,不置一词。
林豫想起谢钦行事的架势,露出挫败,“比起他来,我还差了太多,瑶瑶,我忽然没有信心能照料好你一辈子....”林豫泪如雨下,“你就当我是个懦夫,你恨我吧。”
她前夫是当朝首辅,他林豫区区一介商人,如何配得上她。
沈瑶三年都没答应他,这半年才松口,无非是感念他搭救过她,心里真的爱慕他吗,不尽然,林豫也不想被沈瑶暗地里拿着跟谢钦比,他比不上,他到底是个有自尊心的男人,希望在女人眼里他是伟岸的。
林豫离开了,又特意去了一趟里正家里,将自己与沈瑶退亲的事说明,将过错都算在自己身上,哪知那里正笑呵呵回道,
“你也别自责,我们都知道了,原来那沈娘子的丈夫没有死,他从边关回来了,那人家还是夫妻,毕竟是为国征战的军人,你让着点也寻常,我看沈娘子这三年都不肯许亲,心里没准还有那男人,你成全他们是对的。”
林豫愕然,猜到谢钦为了沈瑶声誉出手,抹去了她寡妇的名头。
这样的消息自然传到沈瑶耳郭里,她气得吃不下饭,这一日没去铺子,躺在屋子里睡大觉,心里依然久久难以平复,自林家那一公子出现,沈瑶就知道这门婚事进行不下去了,虽然晓得与谢钦无关,心里还是恼恨他插一脚。
睡了午觉醒来,她忽然想,她凭什么因为谢钦而难过,她照样该做什么便做什么,于是又打起精神去铺子里卖辣豆腐,沈瑶的豆腐铺,上午卖嫩豆腐,下午卖辣豆腐,铺子里请了两名长工,她过去时,人满为患,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忙了两个时辰回家,暮色四合,炊烟袅袅,沈瑶主仆相携去厨房做膳,刚迈出通往后院的甬道口,却见中间那堵墙已被夷为平地,
那身长玉立的男人优哉游哉在亭子里踱步,指着亭中那一桌佳肴,
“肆肆,饿了吧,我给你张罗了一桌菜,咱们趁热吃。”
沈瑶震惊地看着自家院子,就这么被谢钦给并入了那宽阔的谢府,一丈之外的谢府亭台阁谢,小桥流水,而她这呢,像是谢家一个落魄的厨院。
她愣是逼着自己没当场骂人,八风不动地撩了撩碎发,转身往外走,
“不必了,隔壁庞婶子留了我的饭,我去她府上吃。”
她急需喝口凉茶压压火气。:,n.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