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公主当然不可能一直不说话。
陆惟觉得自己这些年的修身养性还是挺到位的,起码他装仙风道骨装得自己都要以为自己是正人君子了,现在惯性使然,虽然内心刻薄,希望公主哑巴,起码嘴上没有出什么失礼数的话。
反倒是公主主动开口。
“陆郎这样看着我,是终于觉得光靠破案上不了位,想走驸马的捷径了?”
陆惟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去柔然十年,就性情大变?
明明这位公主从前在京城的口碑,可是骄傲耀眼的天之娇女。
但这样的公主终是将他潜藏内心的恶意给勾引出来。
他故意微微趋近,以灯光映照出来的身高阴影笼罩压迫,盯着公主的脸,似要望入对方眼睛深处。
“公主这话,已经说了许多遍。再说下去,臣可要当真了。”
翩然袍服内里,是劲瘦修长的身形,所有力量都隐藏在无害的皮相下,当陆惟希望时,这种按捺的压迫感瞬间爆发,扑面而来,几乎将公主覆盖。
公主的身体,却好似更加放松了。
她懒洋洋仰望陆惟,唇角微微翘起,颇有种“檀口消来薄薄红”的风流。
“我就怕陆郎不当真,既是如此,那真真太好了,择日不如撞日,月上柳梢,红烛帐暖,正是醉卧高眠的好时候,待我们回京之后,再禀明圣上吧!”
说罢,她还伸手来拉陆惟。
从前她调笑说要让陆惟当驸马,陆惟都看出她是开玩笑的,唯独这次,竟像是真的。
对方不仅拉住他的手,还将脸也贴过来。
只要陆惟微微低头,似乎就能贴住那张红唇。
这种时候,谁怂谁输。
陆惟定定看着她,最终选择收回手,连带身体也跟着后退两步。
“天色不早,殿下早些安寝吧,臣告辞。”
公主微微挑眉,目送陆惟离去,没有再出声挽留。
这个陆惟,看似端庄,实则有趣,然而有趣的表现之中,又有隐藏极深的城府,他所表现出来的,只是希望别人看见的,内里像是永远剥不完的面具,一层又一层。公主几乎能断定,对方刚刚想试探是真的,但随后露出的自持收敛,也绝对不是陆惟真正的内心。
要说欲擒故纵,也不像。
再说沈源案。
这是一桩陈年悬案,线索几近于无。
皇帝却想翻案,为此特地让陆惟赶到这里来。
公主心想,皇帝肯定不是主要为了给沈源伸冤,当然,也伸冤,但只是顺带的,真正目的应该是想借着沈源案,扳倒朝廷里其中一座大山。
就不知道,是赵群玉、严观海、宋今里的哪一座了。
“咪呜!”
微弱的叫声传来。
公主扭头,看见墙头上趴着一团东西,两只眼睛幽幽往这边瞅,不细看能唬人一跳。
“喵喵?”
公主也回了两声。
那团东西没声了的兔子。
兔子当场毙命,公主也没再养过宠物。
现在公主愿意收养这小东西,风至有些高兴,忙给它找来吃的喝的,小猫太小还不能洗澡,皂角也弄不干净,只能用粗粮磨的粉末将身上的脏污搓下来,再用帕子擦拭干净。
风至原本以为这是只灰色小猫,结果干净之后往灯下一放,居然还是橘色的。
冬夜里如烛光温暖的橘色小猫,确实比灰扑扑的颜色看上去喜人多了,就是瘦骨嶙峋的,一看也不可能是家养的,应该刚出生就长期在外流浪,饱一顿饥一顿。
这年头人活着都不容易,更别说一只猫了。
风至将它放在公主屋子里面靠门的位置,它也不往公主床榻蹦跶,就老老实实呆在窝里,只脑袋好奇左右转动打量,不一会儿打个呵欠,就沉沉睡过去了。
公主看了会儿书,觉得费眼,便也放下书睡觉。
风至悄悄进去吹灭蜡烛,她今天值夜,就歇在外间。
这两天本来很冷,但上半夜的风忽然停了,风至知道这是要下雪了,提前将窗户关上,到了后半夜,果然簌簌落雪,而且越下越大,很快就从屋檐滑落。
屋里有暖炕,无须炭盆,尽可将窗户关紧不必留缝隙,公主这一觉也睡得很暖和,只是做了个梦。
梦里她是还未出嫁的模样,搂着皇帝老爹的胳膊,陪他游园。
春光正好,两人兴致勃勃,老爹看着蒲公英被风吹起,飘零远方,忽然对她说:“你若是以后在柔然能站稳脚跟,就不要回来了。”
少女的章玉碗还不像现在这样妖孽,她有些不解,柔然那么远,风沙那么大,苦寒交迫,即便她是公主,也身处异国他乡,哪里有回到故国家乡好?
“朕去后,皇位必是你弟弟继承,但他自娘胎便有不足,性情敏感多思,虽说被那些文人称赞博学多才,但当皇帝,要的不是才学,而是用人。朕担心他,威慑不足,反被臣下挟制,最后郁郁不得志,年寿不永。”
皇帝叹了口气,竟罕有露出一丝忧心忡忡。
“如今乱世,国力不进则退,没有守成之说,万一你弟弟到了那个地步,不管将来是你弟弟的子嗣,还是别的人登基,新君与你的关系,必然没有朕或你弟弟来得亲近。你与其千里迢迢回来寄人篱下,倒还不如在外头自由些。”
“要不,我就不嫁了!”
章玉碗摇着老爹胳膊半真半假撒娇。
说罢,她也知道自己是异想天开,不由自嘲一笑。
“阿父别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我与阿母不同,与阿弟也不同,我更像您!”
皇帝也笑了:“是啊,你更像朕。”
可惜……
可惜你非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