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惟这话是随口一说,但也不完全是玩笑话。
因为他在跟公主接触中,发现对方无论拿剑也好,用那天蚕丝也罢,都很习惯于作出抽的动作,加上她自己说过用王杖抽过人,所以陆惟推测公主的马鞭应该用得很好。
毕竟在柔然王庭,从这个帐篷到那个帐篷,说不定都得骑马,长安的公主去了草原,如果不尽快适应草原环境,就会变成提前枯萎的花。
而显然,公主适应得相当好。
“送女子腰带?”刘复讶异,“会不会太暧昧了,殿下会以为我是登徒子呢!”
难道你不是?陆惟的表情如是说道。
刘复斩钉截铁:“当然不是!风流与下流不同,前者令女子娇嗔中带着喜悦,后者则是冒犯唐突了!一看你就很少流连烟花之地,待回了京城,我带你去见识见识,你便知道这风流与下流的区别了。”
他嘿嘿笑了两声,想起自己匆匆离开京城,还忘了与临水坊的月染小娘子道别,不由遗憾,只希望月染那小娘皮别见异思迁,等他回去就琵琶别抱了!
视线从刘复七情毕露变幻丰富的脸移开,陆惟心里却在想另外一个问题。
他们刚到这里时,李闻鹊府上死了个婢女。
那婢女后来验了尸,说是天冷路滑摔死的。
看起来似乎没有问题,只是时间太凑巧了,不早不晚,正好是他们到张掖的当天,就像是为了引起他们的注意。
陆惟觉得,这个婢女的死,很可能与李闻鹊有关。
但断案不能靠直觉,此事没有进一步的线索,他也就暂且放下。
后来公主遇刺,又撞上数珍会的事,众人一时顾不上此事,那婢女的尸身至今仍在义庄,因天气寒冷,保存无虞,陆惟让都护府的人不必忙着下葬。
那婢女的死如果真是人为,对方想必会有更进一步的举动。
接下来一连几天,日子变得平静。
公主果然在都护府修生养息,半步不出,据说是受惊了。
只有雨落经常往厨房跑,又以公主的名义出钱额外采买食材,变着法子做些好吃的讨公主开心,李闻鹊哪里会收公主的钱,宁可自己贴钱买,也不能让公主再有半点不适,毕竟自从公主下榻本地以来,这一桩桩变故,无不说明了他的失职。
刘复也三天两头给公主送礼,他总算没缺心眼到信了陆惟的邪去送腰带,送的只是一些吃食糕点,虽说这寒冬腊月的边城没什么拿得出手,但好歹也是关内,物资比柔然丰富一些,像梅花糕玉尖面椒盐炙鸭也不是没有,顶多味道比不上京城。
公主倒没有跟刘复客气,让人稍加推辞之后也收下了,又派人回送了刘复和陆惟一些羊脂膏,北地苦寒,皮肤干裂,柔然别的没有,牛羊成群,这羊脂膏也成了土仪。
只不过刘复一直没见到公主的人,直到五日后,陆惟给公主送了一个锦盒,公主忽然就派风至过来,说要设宴邀请刘复和陆惟二人。
刘复对此酸溜溜的。
“我送东西就不请我吃饭是玉石雕琢而成,
用红玉,
羊脂玉,绿翡等好几种颜色的玉石。
公主一看,就知道这不是刘复说的什么“随手便买了”,肯定是精心准备的。
“多谢刘侯,”她嫣然一笑,露出两个小酒窝,“我很喜欢。”
刘复心花怒放,小眼神禁不住朝陆惟乱瞟,那意思是“你又送了什么”。
陆惟低头喝茶,只作不见。
他这次是来收礼的。
上回送了重礼,怎么也该轮到公主回礼了。
公主挥挥手,侍女鱼贯而入,奉上菜肴。
烤肉饼餤,粟米粥,蒸猪头肉片,梅花糕,玉露团。
这些菜肴比不上京城精致,但已经是这里能找出的最好食材。
烤肉是烤羊肉,切得很薄,烤得焦黄,寒冬时节的边城没有绿蔬,就在烤肉里夹了白萝卜丝。
玉露团名字听着稀罕,实则也只是时下最常见的糕点,有复杂做法也有简单做法,民间最简单的做法便是乳酪为内馅,外皮猪油起酥,若是要往复杂了做,富贵人家乃至宫廷则是将糕点雕揉成植物玉露形状,晶莹半透,色泽嫩绿,一口下去,软糯清甜,如食玉馔。
今天的玉露团自然是民间做法,刘复吃惯珍馐,嘴巴出了名的刁,虽然给足公主面子,面前这盘玉露团也是动都未动。
反倒是陆惟一个接一个,都光盘了。
公主歉然:“这里找不到会宫廷做法的厨子,还请两位包涵。”
刘复满不在乎:“殿下不必客气,边陲之地的吃食能精致到哪里去,一路上更难吃的我都碰到过,早知道离京时就多带点干粮,就是啃家里的烧饼,都比这里最好的厨子做得好吃!”
公主眨眨眼:“刘侯府上的厨子想必是庖丁再世。”
刘复苦着脸,大倒苦水:“出了京城,一路往西走,就再没碰到过能入口的东西,连一碗炖菜都做不好,里面掺着沙子。除了在凉州吃的一碗羊肉粉,那羊肉还算鲜嫩,但也还带了膻味!”
公主忍不住笑。
她看刘复就像看见十年前出关的自己,那时候的公主也娇气得不行,这也不好吃,那也吃不惯,但刘复好歹还能回京,她则知道自己永远,或者起码是半生都回不去了,十六岁的少女为了天家尊严,只能躲在马车里偷偷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