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自从叶鸣铮得了这癔症以来,一直疯疯癫癫,半人半鬼。除了院子里养着的那些畜生,这么多年,鲜有他再愿意主动与外人交流的时候。

上一次她听见他愿意开口说话,还是在前夜他逃离出府,见过谢怀宁之后。那时她就隐约预感,她苦等了这么多年的转机终于是盼来了。

今日一见,果然不错。

甚至于说,比她想象中的效果还要更好些。

“这是多亏谢吏目。你来了,我孙儿一瞧见你,心里欢喜,自然什么毛病都没了。”缓缓舒了一口气,晏老夫人喜笑颜开。她瞧着谢怀宁,就像见着了金丹灵药,叫她多年郁积的沉疴就在这一刻尽数去了。

手下慈爱地捋了捋叶鸣铮的头发,视线不动声色地掠过谢怀宁的右手又淡淡离开,再抬头望着他,意味深长地叹道,“其实旁人都说我铮儿疯了,可我不觉得。他这样健康、漂亮,怎么会疯呢?他只是心里病了。可那些庸医个个无能,没有一个能治他的心疾。可现在好了,怀宁你来了。”

“怀宁你就是他的药啊。”

一字一句说的情深意切,听在耳里却又生出几分毛骨悚然。

谢怀宁与老夫人对视了一瞬,还未读清楚对方眼中的深意,只见那边又笑着摆了摆手,说:“谢吏目在这瞧病,你们还围着做什么?叶勇,你留下来替少爷将院子里那不懂规矩的畜生收拾收拾,别惊扰了大人。其余的人都散了吧。”

说着,也不等其他人再答话,满面笑意地带着春柳先行离开了。

灌木旁受伤的老虎不知什么时候已夹着尾巴静悄悄溜走了,只有一滩未干的血迹留在原地,昭示着之前看见的并不是错觉。

也不知是不是受了凉,谢怀宁的脸色似乎比初见时更苍白了些,但是现下叶勇是彻底不敢再小瞧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小大夫。

虽然叶小少爷院子里的这几只宠物野性不算太强,可那到底是老虎,就算是他,也没有把握能徒手将它伤成这样——能有这样强劲的武力,还偏偏叫他看不出深浅的……也不知道谢怀宁年纪轻轻到底是师从何处。

但既然老夫人都没说什么,约莫也是有自己的计较。

将两人送回厢房,熟练地收拾干净地上的一片狼藉,叶勇将散落在地的医药箱收拾好了拿进来,正准备告退,透过珠帘却见屋里谢怀宁正在为叶鸣铮把脉。

两人一蹲一坐,隐约有人声响动,似乎是一人正在向另一人轻声询问着什么。

灯火下,谢怀宁一身纯白色外衫透着微光,眉眼如琢神色漠然似云上仙人,可微微垂下的的右手却被血色浸透,印得袖口斑驳诡艳,像是罗刹自地狱而来,挟带着扑面而去的煞气。

叶鸣铮蹲在离他半臂处,仰着头,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神情中带着一种贪婪却拘谨的渴望。

他应该并没有专心在听对方在说什么,只是单纯地以这样的姿势坦率直白地觊觎着他,像是一头甘愿为此引颈受戮的野兽。

叶勇被自己脑海里这大逆不道的形容吓得一机灵,摇了摇头,也不再打扰两人,将药箱放到桌上,然后轻手轻脚关了门,赶紧去院子里寻那只受伤的老虎去了。

屋子里瞬间又只余下了他们两人。

听见脚步声远去,谢怀宁淡淡扫了一眼屋外离开的方向,又收回视线重新以审视的目光看向叶鸣铮。

虽然在知道叶府秘密的天潢贵胄里,私下也会有人把他叫做“疯子”、“怪物”,但是不得不说,到底是继承了晏老夫人来自皇室血统的美貌,纵然是现在这样披头散发、不修边幅的样子,从他的俊美的轮廓里依旧能窥见几分他原本彷如耀阳的容貌。

他抬起手,用尚且干净的手背轻轻蹭了蹭叶鸣铮的右眼眼角。那里缀着一粒艳红色的小痣,像干涸的血迹。

他凑近了看他,直到感应到对方变得灼热的呼吸,又挺直背退了回去。

“我也喜欢你的眼睛。”他认真地夸赞,“很特别的颜色。”

突起的指关节从他的眼尾往下松松地滑落,落到他的面前,摊开手,将手中挖出来的那颗甚至还粘连着血肉的棕黄眼球托举起来,望着他笑了笑。

一双冷淡的眼睛只是略略弯起了半分,那层素来漠然的色调被柔和了,蓦地就显出原本的潋滟多情来。

“和你的小宠物一样漂亮。”

叶平生前未娶正妻,叶鸣铮也并非妾室所出,没人知道他的生母究竟是谁。或许融入了异域血统,他的眉眼比起寻常大夏人要来的更深邃惑人些。眼瞳乍一看是棕黄色,但现下仔细瞧着边缘又像泛着些绿——不像真人,反倒真与那只老虎的眼睛有七八分相似。

他的目光恋恋不舍地从谢怀宁脸上落到那颗眼球上。

微微偏头,叶鸣铮用一种凝望打量的神情看着它,竟像是一人一虎在对视一样。

许久,缓慢凑近谢怀宁的手嗅了嗅,确认没有危险后抬起头,冲着他倏然咧嘴一笑,继而低头用舌头卷起那颗血淋淋的虎眼,竟是径自嚼碎了含进了嘴里。

昏黄的烛火随着夜风摇曳,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在静谧中被无限放大。这本是一场极诡异的场面,可身处其中的两人却没有任何一人察觉有什么不对。

叶鸣铮将口中的碎渣和着古怪的汁液咽下去,喉咙里溢出类似兽类饱餐一顿后的餍足笑意。张嘴用犬牙咬上谢怀宁的手指,尖锐的犬牙压在皮肤上,印出一点微不足道的痛感。

他眯着眼,含混地说道:“那现在我是唯一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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