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很快就大步流星走了进来。
他脸色难看程度远比弘昼想象中更难看,耿格格带着弘昼上前请安时,他不耐烦摆摆手,直接发问:“弘昼为何没跟着瓜尔佳嬷嬷学规矩?先前我不是叮嘱过你吗?叫你好好教一教弘昼?”
说着,他的脸色是愈发难看:“若到时候弘昼面圣时出了岔子,别说你我,整个王府都得受他牵连。”
四爷已许久没用这种口气与耿格格说过话。
不。应该说是自耿格格入王府以来,一直谨慎懂事,四爷就没用过这种口气与她说过话。
耿格格迟疑道:“王爷,都是妾身的不是……”
弘昼见不得耿格格这般模样,当即就站了出来:“阿玛,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不愿意去的,额娘没办法,所以只能答应下来……”
耿格格一听这话,更是连忙道:“王爷,都是妾身的不是,是妾身没能管好五阿哥,还请王爷责罚。”
她看了四爷一眼,见四爷面上阴沉沉的,却还是大着胆子道:“先前妾身就与王爷提过,五阿哥并非那等听话懂事的孩子,他一向顽劣,若真跟着王爷去面圣,说不准会闯下大祸,不如就让他乖乖待在王府,免得惹祸。”
四爷皱皱眉道:“这话你说了不算,弘昼是我的儿子,我膝下本来就只有三个儿子,如今留一个在王府像什么话?”
说着,他那不悦的眼神就落在了弘昼面上:“你为何不愿意跟着瓜尔佳嬷嬷学规矩?”
弘昼开门见山道:“因为累,阿玛,我还小,要每日吃好睡好才能身体好,要不然我生病了怎么办?”
“我经常去花厅找哥哥玩,瓜尔佳嬷嬷每天都是教哥哥如何站,如何坐,如何跪,如何说话,好累呀……”
四爷面上的阴沉之色是越来越明显,当即就厉声呵斥道:“放肆!”
“你身在皇家,就该恪守皇家的规矩,如此顽劣像什么话?”
弘昼却是一点都不怕他,梗着脖子道:“可是,又不是我偏要生在皇家的?要是我能选的话,我巴不得生在寻常百姓家,有一个额娘这样的好母亲,还有一个慈祥,和蔼的好父亲……”
这话说的耿格格脸色又惊又怕,若非怕四爷不高兴,恨不得死死将弘昼的嘴巴捂住。
四爷的脸色真是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弘昼话里话外的意思都说他不是个好父亲?难道是他不想当个日日陪在孩子们身边的好父亲吗?
前些日子,皇上赐他圆明园,他虽看似风光,可悬着的一颗心半点不敢放下来,圣心难测,他就怕自己步老八后尘,当日老八在除夕家宴上是多么风光,可如今看来,当日皇上就已有了试探老八的心思。
那他呢?
皇上对他到底是存了试探之心,还是真心实意赐给他一个园子?
四爷想来想去也猜不透,只能化不解为力量,一日日泡在圆明园里,为接驾做准备。
好不容易抽身回雍亲王府一趟,四爷更是解决起儿女的糟心事来。
他一去了李侧福晋的院里,还未发问,李侧福晋与怀恪郡主就恶人先告状起来,哭哭啼啼说纳喇·星德的坏话,说纳喇·星德不敬怀恪郡主,更说纳喇·星德定是对这门亲事不满意,明面上不敢拒绝,暗中便冲着纳喇·星德使绊子……
当初四爷进宫求亲前,他恨不得连纳喇·星德祖上三代都查得清清楚楚,连纳喇·星德身边的小厮叫什么名字都知道,知道这人纯厚,正是如此,他才敢将女儿嫁给纳喇·星德……
一连串的事本就叫四爷烦不胜烦,如今被弘昼这样定罪,当即就扬起巴掌吓唬他道:“你若再说一句试试看?小小年纪不学好,跟着谁学的顶嘴?”
这下,弘昼的犟脾气也上来了,“我才不是顶嘴。”
“你们大人就是这样,我说了实话,你们说不过我,就说我在顶嘴……”
只是,他这话还没说完就被四爷拎了起来。
下一刻,四爷的巴掌更是落在了他肥肥的小屁股上。
弘昼惊呆了。
如今虽到春日,但是春捂秋冻,又是晚上,屋内并未烧地笼,弘昼身上仍身上穿着厚厚的袄子。
四爷虽怒火中烧,却也不是一点分寸都没有,几巴掌下去打的并不重。
弘昼并不觉得疼,比起屁股疼,他只觉得屈辱,他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次被人打屁股了,当即就不依了,挤出几滴眼泪,嚎啕大哭起来:“阿玛打人啦,阿玛打人啦……”
四爷下手有没有轻重,唯有四爷与弘昼才知道,耿格格等人并不知道,但她看着弘昼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见四爷满脸怒容,吓得不行,顿时就跪了下来:“王爷息怒,王爷息怒,都是妾身没能教好五阿哥,五阿哥还小,您若要罚就罚妾身吧,妾身愿意替五阿哥受过……”
她哭的满脸是泪。
常嬷嬷等人也跟在她身后连连磕头认错。
四爷的怒气却是丝毫不减,看着跪地的耿格格道:“弘昼如今变成今日这般模样,你是难辞其咎!”
耿格格愈发害怕,生怕四爷当即下令将弘昼抱走。
好在四爷还记得当初自己答应过耿格格的话,几次欲言又止后,以拂袖离去而告终。
耿格格这才连忙上前,将弘昼搂在怀里道:“弘昼,你没事儿吧?”
上一刻哭天喊地的弘昼却是眼泪一擦,冲着耿格格咧嘴一笑:“额娘,我没事儿,一点都不疼。”
耿格格却不放心脱下弘昼的裤子看了看,见弘昼屁股不红不肿,这才放心下来。
弘昼更是安慰起她来:“额娘别难过,我听哥哥说‘子不教父之过’,我不乖也是阿玛的责任,阿玛没把我教好,和您没关系。”
“哼,阿玛错了还不承认,阿玛是坏人。”
耿格格泪中带笑,低声道:“你不可以这样说你阿玛,你阿玛平日你也忙得很,纵然他今日打你骂你了,可也是因为在乎你。”
弘昼点点头道:“额娘,我饿了。”
他又是哭又是叫的,也耗费了体力,只道:“我想吃豌豆黄和橘子。”
耿格格笑着喂他吃豌豆黄,又剥了橘子递到他手上:“你莫要多想,好好睡一觉,明日一早去你阿玛跟前认个错就好了……”
她是一点都不了解自己儿子,等弘昼吃完东西漱口后,刚上了床,不过打了两个滚就呼呼大睡起来。
他倒是睡得香甜,可耿格格与四爷却是一夜无眠。
耿格格担心四爷将弘昼抱去正院,而四爷却将方才发生的事想了一遍又一遍,更是懊恼起来,是不是自己对弘昼下手太重了?
他从小在故去的孝懿皇后身边长大,不能说孝懿皇后对他不好,但若说孝懿皇后对他好,也是万万谈不上的。
从小到大,他衣食住行样样都是好的,可孝懿皇后对他的疏离与淡漠却是人人皆知,以至于到了如今,午夜梦回之际,他时常梦见孝懿皇后站在廊下,高高在上看着他在院子里罚跪的情形。
时隔多年,他甚至都忘了当初因什么事情罚跪,也许是因为没有好好吃饭,也许是因为大人说话时插嘴,也许是因为其他各种莫须有的理由……
当年他在初次为人父时就下定决心,自己一定会好好教养自己的孩子,对孩子来说,幼年留下的伤痛可能一辈子都难以忘怀。
四爷自责极了。
对早夭的弘晖也好,还是怀恪郡主,弘时也好,四爷都没动过他们一个手指头,如今自己竟冲着一个不到两岁的孩子下此狠手?
四爷难受的一夜没睡着。
翌日,天蒙蒙亮的时候他就起身来,苏培盛正候在外间打盹儿,听见响动忙道:“王爷起来了?您可要用早饭?”
四爷摆摆手。
苏培盛在四爷身边伺候几十年,自诩了解四爷,便试探道:“那可要奴才差人给您备马?”
他猜四爷这般早起来是要回圆明园,毕竟皇上当日就曾说过四五月里要去圆明园转一转,如今已是三月,以四爷那精益求精的性子,自然要日夜在圆明园盯着的。
四爷脚下的步子连停都没有停下,直道:“不必了。”
苏培盛很快发现四爷竟一步步朝着缓福轩的方向走去。
四爷行至缓福轩的时候,天仍是灰蒙蒙的,缓福轩内已有丫鬟婆子起身洒扫,见到四爷来了,连忙禀于耿格格。
可怜耿格格刚迷迷糊糊睡着,就听说四爷来了,吓得她一个激灵,瞌睡顿时没了,只以为四爷回去后心里想着不痛快,又来找弘昼算账的。
耿格格换了身衣裳,连忙迎了出去。
果不其然,她还未来得及请安,就听见四爷阴沉沉道:“弘昼了?”
耿格格强撑着笑道:“回王爷的话,五阿哥正在睡着。”
说着,她又添了句:“如今天还没亮了。”
四爷这才觉得自己好像来的太早了些,点点头没有说话。
耿格格硬着头皮招呼四爷用早饭,只是四爷仍是胃口不佳的样子,略用几口就将筷子放了下来,更是眉头紧缩,心事重重的样子。
耿格格是越看越觉得不对,只觉得弘昼待会一顿毒打肯定是跑不了的,便偷偷差常嬷嬷与弘昼传个话,要弘昼待会儿放机灵点,可别犟嘴,乖乖与四爷认个错。
这些话,耿格格昨晚就与弘昼说过,但他并没有将这话听到心里,更觉得自己没错。
在他看来,许多大人都是这样,以年长欺人,欺负他只是个小娃娃。
所以,他决定以恶势力抗争到底。
弘昼昨晚上倒是睡得好,只是这天不亮就被聂乳娘喊了起来,也是一肚子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