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比利时人当然不能想象出美国的贫民窟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于是对此并不感兴趣,认为这样的房子应该就和正常的便宜房子差不多,只能说带的院子会小一点。
但是,雅克想要讲的当然没有那么简单。
“霍丽是个穷人,”雅克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轻松些,“不是那种经常说脏话,然后在巷子里和男友鬼混,或者天天冲着老师吐唾沫,认为他们收着工资不干人事的类型,正相反,在这个年纪,大约十二三岁的时候,她就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什么命运?”库尔图瓦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怎么又开始听起来他说话了?
可怜的长颈鹿本来还想要对雅克再说点什么呢,但是他的段位当然比不上遇到过太多糟心事的雅克,阅历也不如他。
雅克这个时候已经陷入回忆中了,他说话也没有像之前那样夹枪带棒,反而轻柔了许多,如果让他之前的学生过来看,就知道,老师要和他们说些或许能改变命运的话了——但那仅限于他的学生们。
“她接受了自己贫穷的命运,她接受了或许自己这辈子都要待在贫民窟的命运,她放弃了挣扎,你明白吗?她来上中学,就只是因为她必须上学,没有地方招连初中学历都没有的工人;而她长得也不够美,不够让一个男人为她死心塌地,于是她就只能一天糊弄一天,就等着把毕业证糊弄下来,然后把自己的一生都糊弄过去。”
“她身上的衣服是那种在慈善机构里别人捐献的二手货,就是那种只有上了年纪的妇女才会穿的衣服,十分邋遢,上面的印花也太有年代感,完全不适合一位十二岁的少女;就连脚下踩的鞋也磨没了鞋跟,看上去就像是一双拖鞋,一切都是那么不合时宜。”
“所以呢,她有什么故事吗?”
雅克没有管两人,只是自顾自地说:
“人们总是喜欢看一类书籍——讲述有着和我们完全不同的人生的书籍,再具体一点来说的话,就是像霍丽这样的,生活过得不如我们的故事,假如是住在臭水沟的纸箱子里的黑人侏儒,那就再好不过,因为人们需要这种对比的需求,也就是通过某种对比,让自己显得更胜一筹,‘我穿的衣服要比他的贵五百欧元’,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听起来就不会是,‘啊,那人实在是太惨了,我得给他捐点钱,让他度过难关’,而是,‘瞧瞧那人,从来不会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更有滋味,为什么不花钱来打扮打扮自己呢?’”
“我也是同样卑劣的,我喜欢和那些生活的不如我的人打交道,无论是贫穷,还是长得丑,都无所谓,只要他们被人歧视,尤其是在学校里被人歧视,我就会选择和他们做做朋友——他们总是会对此表示感谢,尤其是霍丽,我在要放学的时候叫住了她,然后我们谈了谈天,结果我听到了这样的一番话。”
雅克顿了顿,然后没有一点迟疑。
“她说,‘我知道大家是怎么看我的,我也知道在他们眼里,我如何如何可怜,但是那有怎么样?我就是我,我不需要因为任何人的眼光改变自己的行为。我家很穷,这没错,但是我家这么穷,都和他们上了一样的高中,难道他们就不反省反省自己吗?有些信奉希腊正教的人男孩,以和我表白作为大冒险的内容,我对此表示无所谓,但是他们总是表现得很恶心,可是他们自己又有多高贵?’然后她又说了一些话,再之后感谢了我,说我是她在学校里见过的唯一一个还不错的男性,我对此表示十分荣幸。”
雅克把目光牢牢地放在了库尔图瓦身上,库尔图瓦有些坐立难安,但是他又做不到转身就跑,就只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蒂博,虽然我知道,这个问题估计没有什么答案,但是我还是想要问你一句——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就和霍丽一样,是那个可以被拿来比较的可怜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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