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慢慢的,她坐在椅子上,看着眼前已经凉了的茶。
侍女小心翼翼的看着她,怕她也哭,然而片刻之后,詹茴抬起头,对她笑了笑,让她准备些礼物,过会儿送去谢府。
侍女一脸欲言又止的看着她,刚刚她们二人之间的对话,侍女都听到了,哪怕是她,都觉得此时着实不适合用这种方式让谢夫人消气,别说消气了,这行为,根本就是火上浇油吧。
好友之间这样做,不就等于是明明白白的说,我在用这种方式打发你吗?
侍女都能看出来的事,詹茴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尤其孟娇娇还是这样的性子,寻常人有八分生气,她大概就是八十分。
可詹茴
还是这么做了,等那些礼物被侍女拿过来以后,詹茴看了看,从里面挑出两个孟娇娇或许会喜欢的,然后就让人送了过去。
……
果不其然,一切就按詹茴预料的发展,这些礼物差点没把孟娇娇气死,在家里,她发了好大的火,把那些礼物中能砸的都砸了,不能砸的就让下人烧了,谢家人都很喜欢这个儿媳妇、孙媳妇,谢韵更是觉得自家嫂嫂豪爽,与旁人不一样。结果今日突然见到她发脾气的模样,不管老的还是小的,全都吓的僵成了一根人棍。
谢原最震惊,他是真不知道孟娇娇还有这么一面,怕她伤到自己,他只好顶着压力走过去,而谢原柔声问了一句怎么了,孟娇娇就哭着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
啜泣着,抓着他胸前的衣服,怎么劝都停不住。
因为她是最了解詹茴的人。
她知道詹茴一旦做了决定,就没人能再阻止她,她想要嫁到月氏,那她就必然会嫁到月氏。
她不为詹茴从不跟她说心里话而哭,也不为她们闹得不欢而散而哭,她哭的是,她们以后再也见不到了,詹茴如此坚定的要离开这里,去往陌生的西域,她抛下了这边所有的一切,也包括她。
她的好友,把她抛下了。
孟娇娇不知道詹茴为什么这么做,但她知道,肯定有理由,而且是很正确的理由,孟娇娇知道自己不该怪詹茴的,可她忍不住,现在她又十分的后悔,为何要说那样伤人心的话。
不过是过了个年而已,明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怎么、怎么一夜之间,就变成这样了呢。
……
最终,这场婚约还是定下来了。
能决定这场婚约到底成不成的人,不是詹不休,而是孟昔昭。
詹不休不像孟昔昭,他对自己的妹妹,没有控制欲,更不会强烈反对她的意愿,即使他不赞同,不愿意,可在他们家,詹茴的决定,都是詹茴自己做的。
所以阻止这场婚约的外力,就在一锤定音的孟昔昭身上,他不同意,崔冶就不会下令。
孟昔昭始终不表态,其实这就是他不同意的意思,但后来,孟娇娇进宫来找他,两兄妹坐一起不知道说了什么,反正出去的时候,孟娇娇鼻头红红的,上了马车就回家了,而第二日,婚约定下的消息,就传出了应天府。
孟昔昭并不担心詹不休叛变,他要是叛变了,也不是叛变到月氏那边去,而是自立为王。
他只是单纯的不愿意让齐国女子再成为政治的牺牲品,顺便,也不想让詹茴这样的女孩,嫁到那么远的地方。
但,和亲这种事,从汉朝开头以来,有时有,有时无,他企图以一人之力消灭这种传统,本就不现实,他只能管自己还在时候的朝廷。
而詹茴本人都不介意了,他一个亲兄长的朋友,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他能做的,只剩下尽可能的为詹茴争取利益,顺便用各种办法,按头让月氏太子和齐国交好,同时,给詹茴带去的人选里,他选了几
个出身皇城司的▂[,仿佛一个外人,诉说着别人的命运。
“我知道。”
孟娇娇声音发硬,“但我就是想让你带着它一起走。”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门外全都是人,她们两个站在这,可以很清晰的听到外面人走动、说话的声音,所有人都在提醒她俩,时间不多了。
孟娇娇指责詹茴指责的没错,她就是从来都不说心里话,她适合倾听,适合客套,适合在宴会上做个假人,相识近五年,从来都是孟娇娇诉说自己的喜怒哀乐,而詹茴听着,安慰她,却没有反过来的时候。
以前孟娇娇不介意,或者说,是从未发现过,因为她以为,她们会一直这样相处到老,直到这点期待被打碎,她才骤然发现,她可能从没走到过詹茴心里去。
而这让她十分十分的伤心。
跟詹茴比起来,孟娇娇着实是个好懂的人,詹茴望着她,听着门外杂乱如同一声声催促的声响,她突然开口,对着这辈子、除了她哥哥以外的第一个人,说了一番自己的心里话。
“娇娇,是我对不住你,我也希望你这辈子,从未认识过我。别人家的娘子不会惹你生气,也不会惹你哭,娇娇,我也想学别人家的娘子那样,可是……我学不了。”
她也想无忧无虑,也想欢声笑语,甚至她装作过一阵子,可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人总是不能时时刻刻都活在谎言中的,那太累了。
詹茴的声音很轻,最后四个字,仿佛是她鼓起了很多勇气才说出来的,孟娇娇终于看向了她,这个一直在安慰她、一直像亲姐姐一般照顾她的人,总是让她下意识的认为,比自己大了好几岁的人,实际上,她们拥有同样的年纪。
如果这话詹茴几年前说出来,如今的光景,大概会改变许多,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孟娇娇突然想起她二哥曾经挂在嘴边的话,各人的路,都是各人自己走的,别人代替不了。世上的事无法永远都按她的想法来实现,有相聚,就有别离,有不见,亦有重逢。
心里那股愤懑的情绪,好似一瞬间就淡了许多,因为她明白了,詹茴并非是抛弃了她,而是选择了一条离她很远的路,就像当初,她经历了孟昔昭被擒的事,一夜之间长大,没跟任何人商量,就决心要嫁给孟昔昭的同僚,她用这种方式保护自己的家人,选择了自己的路,而詹茴也一样,只是她的更难走、更扑朔迷离。
孟娇娇:“你没有对不住我,我也不是什么贤良淑德的女子,虽然我还是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可我不怪你,我只希望,你日后不会后悔。”
这话很熟悉,当初詹不休离家参军,决意走上与父亲相同的道路时,他们的祖父,就是这样说的。
詹茴不禁笑了起来,别的她无法确定,只不后悔这三个字,她知道,她会做到的。
“娇娇,保重。”
“你也是。”
…………
吉时到,车队缓缓向前移动,乌央乌央的人群在一旁送行,中间那个华丽的车驾,
始终都没有打开过窗户。
孟昔昭和崔冶站在皇宫的城墙之上,孟昔昭叹息:“希望会有个好结果。”
崔冶也望着那片喜庆的颜色,回应道:“无论如何,都是她自己选的。”
*
队伍一路向西,然后再向北,二十天之后,便到了金城,只要出金城,他们就离开了齐国。
詹茴以臣女之身出嫁,比不得公主,但因为这里的人都被孟昔昭精挑细选过,所以没人敢轻待她,更何况,月氏人也在这,谁会给月氏太子妃脸色看呢。
即便如此,詹茴也依然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好脾气,她对每个人都很好,从不惹事,安安静静的,让众人心悦诚服,发自内心的想要报答她。
到金城之时,有人学着以前的规矩,在地上抓一捧土,然后存起来,以后就靠这个怀念故乡,詹茴身边的侍女劝她也抓一把,但詹茴摇摇头,没有这么做。
在金城的最后一日,詹茴躺在床上,许久都未睡着。
出了齐国,便是月氏的国土,齐国人等闲不得入内,齐国的将军,更是绝不能踏入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