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寅又压低了声音,同他接着道:“还有一桩奇事,我一大早来,发现銮仪卫都往西南角进进出出。那儿是十三衙门的地儿,我拉着个熟人打听了。说是皇上让銮仪卫在查,貌似吴良辅犯了什么事儿,人跑了。现如今十三衙门里的各个掌司人人自危,都在用各路人脉为自己谋出路。内务府的人可得意了,尤其是赫世享,他运气可比你阿玛好得不止一星半点。”
容若从曹寅的这一番话中听出不少内容来,再结合自己先前知道的一些,深感恐怕远远不如表面看的那么简单。
“挽月呢?她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
曹寅诧异,“我不知道啊!一上午都没瞧见她。”说着,他拍了下容若的胳膊肘,“你就别缠着人家了!昨儿皇上带她去什刹海冰嬉,小碗子摔着了,我们家不是住附近么?皇上就带她上我家来了。唉,我心里清楚,开春儿我们一家就要搬走。我额娘是皇上的奶娘,他心里记挂,又碍于主仆的身份,也是借着这个事儿去瞧瞧她。额娘说,皇上待我们一家是真不薄。给了官儿做,给了肥差,还给了她诰命。我真舍不得离开京城。”
“摔着了?严重么?”
曹寅没好气道:“白跟你扯那么多!你就光惦记她了!人家有太医给看,还有里头那位,你就不必操心了。额娘昨儿看了,说没什么,给上了药。要真是摔得厉害,是一步都走不得的。她还能走能动,没伤筋骨就是淤青。”
容若摇摇头,心里道:还是不对。曹寅是个大咧的性子,他却是个敏感的。
“走!一道去勤懋殿。”
曹寅见他神色不善,心下也不由跟着担忧起来。
二人大步过去,殿内和往常一样,却也不大一样。少了个人。
曹寅和容若面面相觑,使了个眼色。
“奴才给皇上请安!”
“容若你来了。”玄烨头也不抬,仔细批阅。
容若道:“皇上您不是新近得了一位代诏女官吗?怎么案头的事儿还要您亲力亲为?莫不是挽月偷懒?我去说说她去!”
玄烨闻言,似乎心中早有预料似的,笔蘸了蘸墨,“昨日腿摔了,不便站着伺候笔墨。朕让她歇着去了。”
曹寅惊讶,“这么严重吗?额娘说不重啊!那奴才得赶紧瞧瞧她去!”
“不必去了,人在西暖阁。”玄烨顿了顿,停下了笔,抬眸同二人淡淡说道,“朕吩咐了让她静养,旁人不得打扰。”
容若的心往下沉了沉,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曹寅却不以为意,反倒满脸打趣的坏笑,趁皇上低头,同容若用两只大拇指,做了一个“相好”的手势,又冲皇上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容若却压根没有看在眼里:宫中明显戒备了;十三衙门被明着查、吴良辅潜逃;一进乾清宫便感觉气氛不对;挽月在西暖阁……这不就是软禁?
两个人闹别扭了?
可按曹寅的说法,昨儿还一道去冰嬉。可见是昨夜发生了一些不可名状的事。
他又抬眼看向玄烨,心道:显然他还并没有打算同我与曹寅说这事,难道是生怕走漏风声?
容若从勤懋殿出来,朝西暖阁的方向看了看。
按道理说,皇上在勤懋殿办公,西暖阁门口便不应当有侍卫和太监把守。就算是挽月在里头静养,只要宫女就够了。他更加坚定了自己方才内心的猜测。
“容若,你做什么?”曹寅并不傻,从殿内出来后,稍加思索,他便明白了皇上话里的意思。他一把抓住容若,低声道:“要变天了!你莫要忘了,你我效忠跟随的主子是谁?”
容若扭头,盯着曹寅拉住自己的手,面露难色,心里说不上来的难受:“真的要如此吗?”他与阿月也曾是一起赏雪、喝茶、打趣的挚友,他不是没有想过那么一天:他的阿玛明珠会和她的阿玛鳌拜敌对;而他也理应和她站在对面。可他从不愿意那样做,也不觉得应该那样做。“这样也好。”玄烨的面上看不出什么悲喜冷热。
顾问行欲言又止,他想劝劝皇上,何必扛着?明明好几回深夜都走到了西暖阁门口,却总是徘徊在廊下不进去。有什么事儿不能敞开说?
冬阳懒懒,窗户框子上糊了一层冰。西暖阁的窗子上有雾影纱,将刺眼的日头滤得温和许多。屋顶上有鸟雀啾啾,跟有说不完的话似的。
辰时一刻,顾问行照例又来了。
“挽月姑娘。”他眼带笑意,见挽月正抱着富贵儿,随意在多宝阁前站着转着。对他到来,毫不在意似的,“顾公公啊,何事?”
“明儿就是冬至了,听说您以前是江南人,不一定习惯北边的风俗。这天得吃饺子,您想吃什么馅儿的,奴才吩咐御膳房去做。或者再给您添些江南的菜式。”
挽月弯了弯嘴角,逗弄了下怀中的小狗,“菜的,不要肉。”
“小玄子”的耳朵动了动。
“嗻。”他像想到了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叹了口气,退了出去。
一、二、三、四、五!挽月在心中默数,目送着顾问行从西暖阁离开,走到廊下。她淡淡笑了,心里道:顾公公是整个紫禁城真正从容不迫的人呢,天塌下来步子也有条不紊。
六十六、六十七、六十八!她摸了摸小狗头上的卷毛,“小玄子,你刚刚听到了吗?明儿只有菜,没有肉。”
“小玄子”发出一声不满的哽咽。
“刚刚走的那位伯伯,他有肉骨头,就藏在他脚上的靴子里。你替姐姐去同他讨要一些好不好?”
“呜呜!”挽月一松手,在它背上轻轻拍了拍,“去吧。”
那小哈巴狗儿十分乖觉,之前跟着仁宪太后,她是吃斋念佛的人,平日里茹素,连带着狗都吃得不荤。只能小太监偷偷领他到别处去吃点。这几日被挽月养得肚皮滚圆,更是养馋了,一听说有肉吃,就晃着小铃铛、嗅着顾问行的味道一路追了过去。
索额图:“启奏皇上,准葛尔部传来急报,部落台吉僧格,饮酒后暴毙。”
几位议政大臣闻索额图所说很震惊,也微有议论。就连鳌拜也同身边的班布尔善面面相觑,皱紧了眉头:怎么会这么巧?
倒是皇上,神色淡淡,似乎并不十分惊讶似的。
鳌拜抬头仔细端详,心道:这小子的定力是越来越稳了,侧面也说明了他心狠。任凭谁也打乱不了他的步子。
“部落不可一日无可汗。僧格不是长子,他的兄长朕记得是个跛子,幼年摔下过马,还有一只眼睛也不大好。”
索额图:“是,僧格无子,理应让兄长继承汗位。但其兄长因有残疾,部落也多有不服。”
“僧格是不是还有一个弟弟?”
索额图道:“回皇上,僧格的父汗巴图尔琨台吉第六子名叫葛尔丹,这个人早年被送往川西做喇嘛,现今十七岁。准葛尔部如今内讧,恐怕贵族趁势会让他回来。”
“十七岁?起不来什么风浪
。先前僧格在世,准葛尔部四处征战,整个草原都苦不堪言。如今内乱,也是让其他部落休养生息的好时机。”
索额图与其他几个大臣颔首。
“鳌拜,你怎么看?”玄烨问道。
“回皇上,听闻巴图尔琨台吉的这个儿子,在川西素有小活佛的赞誉,在部落也颇有威望。臣认为不可小觑。”
玄烨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噢?没想到鳌拜你是这样想的,朕还以为你会因为他年纪小,只有十七岁,便因此也认为其不足为惧。”
鳌拜微笑,“皇上误会老臣。年纪小的雏鹰,爪子捯人厉害的,可多了去了!”
“汪汪汪!”
“去去!”
“富贵儿!富贵儿!”顾问行低声斥责,谁知那狗儿近来吃了挽月喂的不少肉,早就不认以前那个名字了,只认新名小玄子。又因挽月告诉他顾问行靴子里有肉骨头,便死死咬住那靴子。现下隆冬,棉靴很厚,也不伤人,那狗的嘴倒也张不大,于是只好叼着。顾问行不敢甩,生怕弄伤了,惹挽月生气,回头更不好跟太后娘娘交代。只得继续哄着,撵着。
众臣听到狗叫,不免有几分尴尬。
玄烨心中也有愠怒,便摆了摆手,“今日无其他事议论的话,诸位就回吧。”
“臣等告退!”
“班布尔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