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柔软的头发就在距离指尖几厘米的地方,时渊不由自主地产生想要伸手触碰的冲动,最后却又理智催生出的边界感硬压下去。
他选择开口询问,语气是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
“为什么觉得辛苦?”
林望野注视着他的指节,挪动手腕一点一滴悄悄靠近:“我经历了很多事情,心里藏了很多秘密。有些很沉重,有些是我很难解决,但又必须解决的麻烦。夜深人静的时候,总是胡思乱想睡不着。”
没有任何具体的描述。
但他精准将时渊懂事以来始终持续着的状态描绘得淋漓尽致,有过之无不及。
时渊凝视着他,久久沉默着。
“但我也能感觉到生活很充实,很快乐。”林望野诚恳地陈述着自己最真实的感受,仰着头和他对视,眼神柔软,“你快乐吗?”
其实林望野铺垫这么多,就是想引出这个问题。
上辈子的时渊各方面非常完美。
成熟、优秀、潇洒,仿佛世界上所有褒义的词汇用来形容他都不夸张。
可唯独距离快乐很遥远。
他脸上经常挂着笑,却又仿佛很少真正感到开心。林望野那为数不多机关算尽的小心眼,全都用来算计着如何成功将自己的快乐分享给他。
此时故意明知故问,主要是想知道时渊会怎么回答他。
没想到的是时渊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快乐是生存的必需品吗?”
林望野聊的是生活。
而时渊话语中的重心却是生存。
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的确不是。”林望野诚实回答,悄无声息地挪动手腕,“但是有用。我分你一点,你收好了哦。”
说完,林望野伸出食指轻轻触碰了一下他的指尖。
“啪”的一声,细微的电流声响起。
指尖的麻痒让两人同时下意识收回手,林望野欣喜地坐起身,眼眸微光流动:“magic!”
时渊轻轻勾起嘴角:“是静止电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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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老师上课的内容录下来给你看好不好。”
看他第一刀下去就硬生生切掉好大一块苹果肉,笨拙地比比划划,时渊低头笑笑,宽慰着说:“没关系,该学的早已经学完了,无非就是复习和巩固,在医院也不影响。”
宁昌市第七中学是重点高中,师资力量放在全国都是顶尖水准,只有学区内成绩中流偏上以及其余非学区成绩相当优异的学生才考得进来。
正常班级有十几个,都是按照高二分科情况随机打乱分的班。
唯独时渊所在的a班不一样。
能进a班都是学校通过中考成绩筛选出的佼佼者,无一不是各科成绩优异的六边形战士。
连付雪雪这种当之无愧的学霸都没能挤进去,可见有多恐怖。
作为尖子生集中营,a班的教学风格自然和普通班级完全不同。完全不需要老师苦口婆心地催,自己就会玩命努力,生怕比别人学得慢。
因此,教学进度自然也会快很多。
听完时渊的话,林望野回忆着自己的成绩,眼前又浮现出年级成绩公告栏上名列前茅的许岁年这个名字。
想在学习方面帮助时渊,他属实有些越级碰瓷,自取其辱。
林望野耷拉下脑袋,吹吹刘海:“那就好……”
“不过还是有些影响。”时渊靠在床边,无声轻叹,“我周末在陶艺店有个兼职,出了这事可能至少一个月不能去了。”
“对哦。”林望野终于想起这茬,急切地问道,“那怎么办,哪家陶艺店啊?那玩意儿我会,不就是玩泥巴嘛,要不然我去替你?”
时渊摇摇头:“老板店里不缺人,这份工作本来就是争取来的,我不去会有人补上。只是……少些收入。”
林望野眨眨眼:“工资多少呀?”
面对眼前少年的真诚,时渊也不愿隐瞒任何事情,被问起就如实对他说:“一天一百二,周末是人流量比较高的时候,所以我周六不去学校,会在那边工作两天。”
林望野瞅着天花板快速心算了一下。
“那一个月八天……将近一千块,不多,不过也不算少了。”
虽然按照他上辈子的消费水平,吃顿饭的预算都不止这些。
但经过前阵子就体会过了一遍电竞职业队魔鬼训练的辛苦,林望野已经将大少爷毛病改了个彻底,完全没有看不起这些收入。
他收回视线凝望着时渊,想知道对方为何有这么大的生活压力,高中还得挤出时间打工。
可刚认识不久就打听太多事情实在不太礼貌。
时渊始终都观察着他的反应,看他忽然分神纠结什么事情,忍不住担心他只顾胡思乱想把自己划伤,无奈朝他伸手:“我来吧。”
林望野低头,这才发现这一会儿功夫刚才那颗苹果如遭凌迟,惨不忍睹。
大少爷从小娇生惯养,都是切好的果盘摆在眼前,会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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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望野把苹果和水果刀一起递给时渊,低下头尴尬地擦擦手。
时渊低头打着圈给苹果削皮,温声细语地开口:“想说什么就说吧,没关系的。”
林望野抬头望他,眸光一亮,还是忍不住先打了个预防针:“我无论说什么,你都要相信我绝对没有冒犯的意思哦。”
时渊弯了弯嘴角,眼中染上柔软的笑意。
“当然,这是快乐小狗的特权。”
林望野倏然怔住,心脏短暂抽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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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叔叔,你绝对不可以把我数学考四十五的事告诉我爸!否则就是不爱你的快乐小狗了!”
“好吧,这是快乐小狗的特权。”
“耶!”
“下次要努力及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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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刻,时隔二十年的时空如同按下暂停键急速回退,如同反方向的钟指针逆向倒转,恍然折叠出记忆中曾经出现过的对话。
林望野险些没能忍住呼之欲出的眼泪。
他轻咬下唇吸吸鼻子,问出第一个问题。
“你受了这样的伤怎么只有一个人在医院?你爸爸妈妈呢,他们怎么都不来看你。”
即便没有母亲,父亲又很忙,林望野依旧是个在万千宠爱中长大的孩子。所以理所当然的认为家人就应该亲近,这种时候在场是天经地义的。
空无一人的病房让他感觉奇怪。
听他说完,时渊脸上的笑容并没有怎么变,只是眼神略微黯淡了一些,缓缓回答:“我妈妈前两年因为一场火灾意外去世了。我爸他不怎么回家,我也经常联系不上他,不知道他在哪。”
林望野神色蓦然一变,不知所措地慌乱道歉。
“对不起,我,我没……”
“没事。”时渊温声安慰,目光柔和,“我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老人年纪大了,还要照顾生病的妹妹,一操心就容易睡不着觉,所以我没告诉他们。”
“那你不回家他们会担心嘛?”林望野不小心揭了伤疤,讲话开始变得严谨起来,小心询问:“要不然你告诉我你家在哪,我去假装你的同学告诉他们最近你住在我家。”
时渊笑着摇头:“不用,我已经打过电话说最近课程紧张,住学校附近同学家不回去了。”
“那就好……”
林望野点点头,然后垂下眼搅动手指,抿起嘴巴不吭声了。
病房里静寂无声,只有走廊时不时传来脚步声。
时渊低着头削完苹果,将收集在纸巾里薄薄的苹果皮丢进垃圾桶,递给他那颗被勉强修饰的好看一些的苹果。
林望野摆手,推回去表示本来就是给他吃的。
于是时渊低下头把苹果切成一大一小两块,把较小但没有核的那一块递给他,自己咬了一口另一块。
林望野这才接过来吃,全程依旧低着头默不作
()声。
少年心事全都写在脸上,太容易被看穿。
时渊把水果刀擦干净放到床侧的柜子上,开口对他说:“刚才的事情不用在意,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漫长的静默后,忽然有什么东西晶莹闪烁着滴落下来。
时渊恍然怔愣,眼睁睁看着一颗颗泪水从少年眼睛里夺眶而出,用袖子擦了好几次都没能止住。
林望野眼眶和鼻尖红的彻底,低头不停试图抹去,可无论如何都控制不住眼泪往下掉,鼻子呼吸很快也开始变得不通畅,需要张开嘴巴才能喘气。
即便如此,他还在断断续续喘着气试图解释。
“对……对不起,我,我其实有想过的,可我…还是问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情绪如同山雨欲来,仅在须臾之间。
林望野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失控的这么厉害。
上辈子时渊从来没有讲过家里的事,他也从来没有问过。只不过隐隐有一些猜测,不愿贸然揭露喜欢的人潜在的伤疤。
他本以为回到二十年前,情况会好些。
可完全没有好到哪里去。
他年纪虽然小,但距今十年左右的事情绝对能记得一些。时渊口中的爷爷奶奶,爸爸,甚至是妹妹,林望野都从未见过他们的影子。
这只能说明时渊极有可能在非常短的时间内失去了所有亲人。
一旦意识到这点,他的心就像是被硬生生捏碎一样疼的厉害。
时渊本来早已学会了接受现实,可看着眼前的人哭的这么难过,啜泣中含糊不清的道歉,早已麻木的心竟在隐隐抽痛。
花了很长时间他才终于重新稳心神,放下手中的苹果抽出几张纸巾轻轻擦拭林望野脸上的泪,讲话的语调温柔到了极点。
“我没有怪你啊,别哭。”
和孩子接触过的人都会知道,这种时候十有八九越哄越糟。
林望野在他爹面前都没哭的这么夸张,此时此刻似是终于寻到准确的情绪抒发点彻底收不住。
越是努力安慰,林望野越委屈,逐渐演变成嚎啕大哭。
时渊整个人手足无措。
直到擦泪的纸巾堆了半个垃圾桶,脑袋有点发懵了,林望野才彻底发泄完毕。
当着时渊的面不小心吹出鼻涕泡泡那一刻,林望野瞬间破防,拽走时渊手中的抽纸捂起来又哭又笑。
“别看了!好丢脸啊……”
浓重的鼻音染着嗔怪,语气又像是在撒娇。
情绪跟着紧绷好大一会儿的时渊微蹙着的眉宇终于如同云开见月明,忍不住低声轻笑,配合收回目光:“去洗个脸吧。”
林望野猛地站起来头也不回的跑了,身后的椅子“咣当”倒在地上。
短短一段距离引来不少人侧目,林望野心中不好的预感极其强烈,到洗手间之后看到镜子里肿的像核桃的眼睛之后当场崩溃,恨不得头朝下从五楼跳下去。
用冷水物理降温又对着窗外的寒风猛吹好大一会儿,哭肿的脸终于缓解不少。
可最丑的样子还是让时渊看见了。
回去之后,林望野在病房前踌躇好久都没开门,不停用手背继续给脸降温,无数次燃起跑路的心思。
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进去了。
时渊似乎对他出去这么久早有预料,在他进门之后放下手头的书,摘下眼镜:“回来了。”
“嗯……”
林望野应了一声,把椅子扶起来重新坐下,趴在被子上把脸埋起来装鸵鸟。
时渊笑意渐深,忍不住揉揉他的头发:“悲伤小狗。”
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
“太丢脸了……”
“吓到我了,都不知道怎么哄你。”时渊像是安抚心爱的小动物一样摸着他的头发,言语柔和:“只是因为我应该不至于这样,是不是牵动你想到了别的不开心的事情?”
闻言,林望野转动脑袋露出一只红彤彤的眼睛:“嗯。”
时渊缓缓问:“听说你是在福利院长大?”
掌心带来的暖意从头顶蔓延至全身,营造出令林望野感到舒适的安全感。他枕着自己的手臂,另一条胳膊胳膊隔着被子半抱着时渊的腰,对他说:“我不是孤儿,我有很爱我的爸爸。”
只要有法律上的亲人,福利院基本不会接收。
时渊不清楚少年这么说是不是因为记忆中有过父爱,不愿戳破他的伤口,所以没有详细询问他口中的“爸爸”是怎么回事,转而问道:“你和陆成轩是什么关系?传闻很多个版本,我不太能辨认。”
在时渊面前,林望野不打算撒任何谎,非常诚实地说:“为了能让我来七中上学,陆哥找他一个近亲的叔叔收养了我,只有法律意义那种亲子关系。”
时渊又问:“你在他家住吗?”
林望野点头:“嗯,因为我没有地方可以去。”
在宁昌七中,陆成轩家世非常好从他入校那天就在学校传开了,不算什么秘密,许多人都知道。
眼前闪闪发光的少年和陆成轩那样的人走的近一些确实也是理所应当的。
时渊沉眸,片刻后又说:“那你不应该觉得很辛苦啊,他家里条件很好吧。”
“是很好啦……”林望野发出一声轻叹,“但还是会没那么自在,寄人篱下嘛,总感觉欠别人的人情,担心会给别人添麻烦。”
说完,他轻轻在被子上蹭了下脸,闭上眼睛。
“我喜欢和你待在一起。”
时渊不明白为何自己和林望野刚刚正式认识,两人之间就莫名碰撞出一种没来由的亲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