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来道歉的……”
听他这么说,病床上那人显然有些惊讶。
毕竟少年第一次推门进来时候的架势一点都不像是来道歉的,反而像寻仇的。只打了个照面就突然性情大变着实有些难懂。
但无论如何态度摆在这里,没有不欢迎的道理。
他抬手示意病床边的椅子。
“进来坐吧。”
林望野甚至没有勇气正眼看他,偷偷用余光小心翼翼地瞅,然后缓步挪到病床边坐下,双手乖乖放置在大腿,坐姿比小学生还标准。
在此之前,他脑补过一万种和时渊相遇的场景。
感谢他的冤种父亲制造了这个没有做过任何详细攻略计划的仓促见面。
眼前的时渊和他印象中有一点小小的差距。
他熟悉的时叔叔无论在任何时候都会把自己收拾的风度翩翩非常妥帖,即便喝醉之后都是绅士且潇洒的。
但眼前的少年显然还不是这样。
因摔伤了腿,有蓝白病号服衬托,他的脸色略微泛着病态的苍白。又或许是因为刚醒的缘故,没想到会有外人来探病,头发没有经过严谨的打理,后脑勺微微有些乱。
模样也比林望野印象中清瘦些,下颌线的棱角和弧度更加凌厉,眉宇间成熟的神韵没有完全长开。
但这幅五官巧夺天工的排列组合实在过于优秀。
不管放在什么年纪都是好看的。
见面前的少年盯着自己莫名一声不吭地发起了呆,时渊嘴角挂起柔和的弧度,主动对他说:“林望野?”
林望野一个激灵晃过神来,眸光发亮。
“你记得我!”
“当然。”时渊缓缓说道,“你在学校很出名,我见过你。”
林望野还以为时叔叔会记得自己,听这么说才想起他也在七中上学。
意识到心上人其实一直就和自己在同一个学校念书,甚至见过自己,但两个人竟然从来都没有真正见过面,林望野急了,连忙问:“我为什么没见过你?连全年级成绩公告栏都没见过。”
闻言,时渊似是有些诧异:“我叫许岁年,你没见过我?”
“……?”
啊?
你谁!?
林望野上一次这么震惊还是在得知他爹性取向的时候。
首先,他确信自己绝对没有认错人。
因为面前这个人不仅容貌是按照时渊年轻时的模样长的,耳垂那颗小小的痣也在同一个位置。
但名字是他完全陌生的。
难怪……
难怪他在提前知道时渊和林深是在中学认识的情况下,在整个宁昌七中掘地二尺,打听这么久都没有在这所学校找到时渊的下落。
原来他的时叔叔年少时根本不叫这个名字!
苦苦寻了这么久,他根本就在找一个暂时还不存在的人。
许岁
年。
每次模考成绩都在年级前二的a班学霸。
黑体加粗的名字天天在公告栏挂着,近在咫尺。
不久前在他想找兼职的时候,这个名字甚至在赵悠悠口中出现过。可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让赵悠悠帮忙问一问就抛之脑后了。
时渊。
许岁年。
就算是神仙也没办法把这两个字联想到一起去啊!
林望野手足无措地坐在病床前,简直欲哭无泪,可怜巴巴的盯着时渊看了好久之后才撇撇嘴,垂头丧气地说道:“我没见过你……”
少年面朝的方向刚好正对窗户。
晚霞的光芒映照在双眸中,如同流淌着的星河熠熠生辉。
可他突然觉得特别委屈,不发一言地垂下眼帘。
时渊有些近视,但度数不高,不戴眼镜也可以辨认出容貌。
眼前的少年无疑是好看的。
尤其是那双眼睛和嘴唇,生的非常漂亮。
时渊很善于体察人的情绪,察觉林望野忽然难过起来,侧了下头小心地注视他的表情,温声细语地说。
“全校有上千人,没见过我不是很正常吗?”
林望野抬起头,眼眶泛着浅红的色泽,嘴唇微微一动,最后又把话憋回去了。
他本想说,他之前问过赵悠悠七中除了陆成轩和林深还有没有帅哥。
赵悠悠说了一圈都没有提到许岁年!
赵总是不是瞎了啊?
这都不帅啊!?
情人滤镜让林望野拳头越攥越紧,都恨不得去问陆成轩凭什么当校草了。直到他看见时渊拿起枕头边的眼镜盒,把眼镜戴上。
……
救了大命!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又丑又土的黑色粗框眼镜啊?!
我时叔叔斯文败类性张力拉满让人一看就斯哈斯哈的银边眼镜呢!?
黑框眼镜设计师你在犯法你知道吗?
戴上这副眼镜之后,时渊的颜值生生被封印了80%,乍一看就像个书呆子,放在大街上不会回头多看一眼的普通路人。
林望野注视着眼前人,数秒后活活被这破眼镜给气笑了。
他吸吸鼻子防止鼻涕流出来,飞速调整好情绪舒展眉眼,笑了笑:“你说得也对……学校那么多人,没有见过很正常,更何况七班和a班不在一个楼层。”
说完,他目光转移到时渊打着石膏的腿上,面露心疼。
“到底怎么回事,林深怎么把你打成这样?”
时渊放下手中的本子和笔,动了动背后靠着的枕头调整坐姿,一五一十向他讲述了具体发生的情况,然后说:“都是误会,他也不是故意的。”
“那也是他不对!”林望野皱眉,“好好的他不推你能害你掉沟里吗?有什么事情就不能先问清楚,非要意气用事。你放心,我回去一定让他当面来跟你道歉。”
整个七中都知道林望野和
林深整天跟连体婴似的混在一起,时渊也不例外。
这件事情上他的确算是莫名遭受无妄之灾。
少年这一系列行为其实很像在为林深当说客,以图他消气不再揪着林深主动挑衅这个事实追责,避免把事情闹大。
腿摔伤对他来说不仅耽误上课,还会影响很多事。
时渊心里其实是有些恼火。
但此刻他也确实不那么生气了。
因为少年眼中的担忧和自责骗不了人。他是发自肺腑的关心,真情实意在道歉。
时渊缓缓吐出一口气,挂起笑容说:“没关系,那堵墙是隔壁小区的,年久老化了。他们那边物业会承担责任,赔医药费。”
“那就好。”
林望野点头,在病房内环顾一圈,发现病床边除了自己刚才买的牛奶和果篮空空如也,柜子上也没吃的喝的,完全没有人管的样子。
他站起身,拿起医院每个床位都有的茶壶掂量了一下,里面没有水。
“怎么都没人照顾你啊。”
林望野眉头越皱越深,转头蹲下把刚买的果篮还有纯牛奶拆开拿到时渊伸手够得着的地方,然后提着茶壶转过身:“我去去就回。”
对第一次打交道的人产生亲近感其实很没道理。
尤其是对时渊这种几乎从不社交的人来说。
他凝望着着少年离开的背影消失在病房门前,目光停留在那个方向迟迟没有挪开。
林望野先是去热水房把水壶打满热水,然后来到502,推门进去的时候见到林浅浅来了,正站在床边数落林深莽撞。
陆成轩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电视,一如既往不怎么吭声。
林深这边显然有不止一个人来看望过,病床边水果饮料零食什么都有。
林望野走进来,闷声不响在购物袋里扒拉。
林深倒是悠闲,边啃苹果边问:“怎么?道完歉啦?”
林望野点头,抬眼看他:“你伤着腿了没?”
“没有。”林深指指自己的脑门,“只有脑袋和胳膊,腿上只有些磕碰伤,不打紧。”
林望野松了口气,把那些贵的,有营养的零食往外拿:“那就好,你先歇着,歇好了之后跟我一起去道歉。”
林深:“哈?”
提起这事林望野就来气,劈头盖脸教育他爹:“你把人害进医院不该当面道歉吗?光我道歉有什么用,看起来诚恳吗?”
“小林说得对。”林浅浅在旁边附和,“你这鲁莽的臭毛病真得改改,那沟里植物茂盛而且有淤泥算你命大知道吗,头朝下滚下去要是水泥地已经投胎了。”
“我那不是急了嘛,万一柳柳姐真被流氓欺负了呢?”林深认栽,靠在床上认命道:“行行行,我等好点就去。”
得到想要的结果,林望野扭头就走。
“哎哎哎,回来。”林深坐起来喊出他,满脸疑惑,“你干啥去?”
“替你赎罪。”
林望野脚步没停头也不回地离开,揣着一堆从他爹那顺来的零食瓜果点心回到520病房,开门的动作还导致夹在胳膊下面的几袋薯片掉了一地。
他先把水壶放下,把东西一股脑堆在柜子上,然后回去将掉地上的那些捡起来。
“你喜欢吃什么呀?回头我再买些。”
“什么为难他?”林望野歪头眨眨眼睛,“明明是他为难你才对,我刚才已经批评过他了,他歇两天就来向你道歉。”
说完,林望野把椅子靠病床近了些,然后一屁股坐上去,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眸望着他傻乎乎的扬起嘴角。
被笑容感染,时渊也不由自主地勾唇。
见他笑了,林望野立刻问道:“如果我说我想一直在这陪着你,你会介意吗?”
少年眼里满是欣喜,语气甚至有些甜蜜。
时渊近距离和他对视,心尖隐隐有些发痒。
扪心自问,此时此刻就算是有人挟刀逼迫,他也很难说出任何拒绝的话。
“不介意,但我担心这会浪费你的时间。”时渊说。
林望野双手托着下巴趴在床边,轻轻对他眨眼:“我很希望时间能浪费在你身上。”
时渊忍不住有些好奇:“为什么?”
林望野抿住嘴巴没吭声,数秒后神神秘秘的朝他勾勾手。
接收到信号,时渊俯下身凑近了些。
“保密。”林望野狡黠一笑,用手遮挡住口型,凑到他耳边:“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但不是现在。”
和小朋友一样幼稚的举动让时渊失笑,耳廓温热的呼吸却刺激着大脑皮层,发出令中枢神经颤抖的信号,使人莫名心跳加快。
他缓慢地坐回去,目不转睛凝望着眼前这个各方面都很特别的少年,试图想要从他目光中寻找些什么。
可在那双眼睛里,他只读取到满腔热忱。
非常纯粹,不掺任何杂质。
时渊相信这是很难演出来的,对方的眼神明晃晃告诉他,方才每一句话都发自内心非常真诚。
他不知道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一个人才会希望自己的时间全都花在另一个人身上。至少现在,他每分每秒都非常珍贵,片刻不容有失。
林望野时刻注视着眼前的人,忽然察觉到那一丝违和感是来自哪里了。
他一直以为时叔叔那由内而外的成熟和睿智,温柔与体贴,是历经世故和岁月熏陶才得以拥有。
所以他一直渴望成长,希望可以和对方并肩而立。
可他突然发现他错了。
十七岁的时渊就已经是这个模样了。
不像林深,年轻时性格和后来有很大反差。
唯一的区别是熟悉的那个时叔叔永远游刃有余且波澜不惊,非常松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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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时刻刻保持紧绷,似乎随时会在某个时刻突然崩断。
“你过得好不好?”林望野忽然问。
时渊静静坐在床边,第一时间并没有答复这个问题。
而林望野在问出来那一瞬间就已经从时渊的微表情中确切得知了某个答案。
在时渊犹豫着如何妥善回应这个问题的时候,林望野换了个动作,微微塌腰半趴在床边,拉近了一些彼此的距离,自顾自聊道:“我感觉有些辛苦,可以和你讲吗?”
说话时,林望野整个人呈所现的姿态非常放松,像只酣睡在主人身边打呼噜的猫。
这仿佛某种强大的心理暗示,凭空营造出了一个岁月静好的梦境。
时渊毫无防备的坠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