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塔丽倒是可以理解阿兰的选择,理解阿瑟为什么会创作这么一个故事。这是一种人生态度,当然其背后的原因值得弗洛伊德专门写上一篇分析文章。对一些人来说,肉-体的不自由等同于精神的不自由,活着需要勇气,而死不需要。
她跟加百列讨论到这个问题,“要知道瘫痪在床上很痛苦,你什么都不能做,也做不了,你没法自己翻身,不能自己洗澡,也不能自己撒尿,洗澡或许还不算什么大事,但最简单的撒尿都不行,对很多人来说人生毫无尊严可言。这种生活太可怕了。”
“这么说,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很重要。”
“那当然啦。要是我很年轻就只能躺在床上,一时半会死不了,可能会很多年都只能躺着,我也许也会……”她自己是不太在乎自杀这个话题的,但加百列可不好说。
“别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你就别多想了。你还要想想,我们有孩子,有夏洛特,还会有将来的小莱奥。”加百列吻了一下她,“我们会一起养育孩子们,等我们老了,我走不动路的概率比较高,到时候你可别抛下我。”
维塔丽都要笑出眼泪了,“瞧你说的!”
他装模作样的咳嗽几声,哑着嗓子,“维维,维维,mydarling,求你看我一眼。”
她笑得不行,“你真好笑。哎呀,你吵醒孩子了,快把她抱起来。”她拉了一下床头的绳子,女仆很快进来,抱走了小夏洛特。
“你下午要出去吗?”
“出去,去会所。”
“晚餐呢?”
“跟人约了晚餐,晚餐后就回来。”捏了捏她脸,“这些天总是下雨,等天晴了,我带你和夏洛特出去走走。你下午在家做什么?”
“整理一下书,还有资料。”
“别太累了,多睡一会儿吧。”
“不用了,我总是在睡觉,这几天倒觉得睡得太多了。”
“天晴了我一定带你出去走走,你总闷在家里,可是要闷坏了。”
“你早一点回来,别太晚了。”
他笑了,“我知道。”
加百列出门了。
维塔丽去看了小夏洛特,奶娘给孩子喂过奶,哄她睡着了。
小孩儿有自己的房间、自己的仆人,还是个奶娃娃,就有一个女仆、一个奶娘。快满月的小娃娃小脸已经长开了一点,不再是刚出生时候那个皮肤红红、一脑门皱纹的小丑八怪。她的小胳膊弯弯的,攥紧小拳头,放在小脑袋边上,沉沉睡着。
她像谁呢?还太小了,看不出来到底像爸爸还是像妈妈。奥兰太太一厢情愿的认为小夏洛特像父亲,兰波太太则觉得孩子像维塔丽小时候,一看就是个漂亮姑娘。
两位祖母都得意洋洋,争着夸小宝贝有多么可爱、多么漂亮,奥兰家人丁一直不怎么兴旺,奥兰太太已经在盼望着下一个孩子了。兰波太太虽然心疼维塔丽,但也觉得女人嘛,结了婚就该为丈夫开枝散叶多生几个孩子。
维塔丽很圆滑的处理婆婆和母亲所表达出来的希望,反正顺着她们说说就完事了,到底什么时候再生一个,还不是她说了算?两位母亲也不可能叫她马上就考虑下一个,所以完全不用紧张。
加百列这个新手爸爸倒是极好的,每天只要在家,总是会去看好几次孩子。奶娃娃还在吃了睡、睡了吃的阶段,用不着带她玩;家里有女仆,也用不着爸爸给她换尿布什么的。维塔丽已经决心要他多照顾孩子,所以每天坚持跟他一起给孩子洗澡,洗过澡要他给孩子穿衣服。
第一次给孩子洗澡他吓坏了,觉得小娃娃实在是太小了、太软了,他都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第一次给孩子穿衣服也是,他小心的屏住呼吸,傻乎乎的说,小宝贝的小胳膊小腿也太小了,软软的,他怕用力太大就碰坏了她。
女仆和奶娘都偷笑个不停:年轻的男主人真是傻乎乎的可爱呢!
男女主人都很年轻,对他们的第一个孩子的态度就像对待一个玩具,每天玩玩。他们不用给孩子洗衣服、喂奶,说起来跟孩子出生之前的生活没有什么大的改变。维塔丽跟孩子相处的时间长一点,但也就是多来看几次,给她换换衣服,连尿布都没有换过。
有钱还是很舒坦的,大部分脏活累活他们都不用亲手做,晚上也不用起夜,于是也就不会很累,更不会为了谁做家务、谁带孩子而争吵。维塔丽甚至想,要是养育一个孩子不怎么花费时间和精力的话,她好像也不是很介意多生几个孩子。
小夏洛特是个很好带的孩子,长得也很快,健康活泼,看着女儿的小脸一天一天的饱满起来,那种成就感也是满满的。
她回到自己房间。
这栋房子经过她的布置,现在是一所温馨可爱的小房子——相对于奥兰家大宅来说——足够他们带着几个孩子住。孩子的房间距离他们的卧室隔了好几个房间,这是为了晚上奶娘照顾孩子的时候不会吵醒他们。
房子是17世纪初建造的,原本已经破败,奥兰夫妇买入后经过全面翻新,但内部保持不变,是那种没有专门的走廊的形制,只有一面有窗户,门开在窗户边,白天所有的门都打开,这种构造是为了白天有良好的采光。维塔丽觉得这种构造现在来说很别致,于是挑了这所房子。
重新装潢过,订购了纯色的壁纸换掉了原先的壁纸。一开始奥兰太太还觉得他俩的新居贴纯色的壁纸是不是也太朴素了一点?但纯色的壁纸挂上维塔丽从法国带来的画作之后,效果确实很不错。印象派的画作大多颜色秾丽,色彩饱和度高,在光线好的地方尤其鲜亮。房间里现在都是用灯架装上煤油灯照明,已经算是很明亮了,维塔丽说要是室内照明采用电灯的话,效果会更好。
现在,卧室床头便挂着一幅小夫妻的结婚照,黑白,摄影师拍照技术还不错,她还算满意。左边墙壁上挂着两张油画,一幅是莫奈给她画的窄条站立肖像,一幅是她给加百列画的窄条站立肖像。
她画完加百列的肖像画之后,他特别高兴,又狂吹了一通彩虹屁,臭美得不行。
其实很容易满足他呢。
一个人的一生最幸运的是什么?
也许不是出身富贵、父母恩爱、兄妹友爱,也许不是事业有成、生活顺遂,而是——你凭借自己的努力,达成了理想,或者说,梦想,这种“成就感”是无与伦比的。她无疑是幸运的,她拥有了很多,她从法国北部的小城走出来,现在,她在伦敦,这个欧洲最大都市。
她推开窗户,房子前面绿草萋萋,一小块一小块的花圃散落在草坪上,种着她喜欢的白玫瑰。
不远处,是成排的整齐的树木,再远一点,是笔直的道路。
暮春的风从远处吹过来,带着夏天将至的暖意。
有人骑马从主路上过来,一路疾驰,快到房子前面才勒住缰绳,轻快的跃下马背。那人的头发是较深的金棕色,长至耳下,在阳光下似乎闪动着光泽。
他仰起脸,朝窗前的她挥了挥手,“维塔丽!”
他青春正好,一脸志得意满的明快笑容,大好人生正在前方。
“阿瑟!”
兄妹俩站在小夏洛特的小床边。
“到现在我都不敢相信,这是你的孩子。”阿瑟小声说:“她多小啊!”
“等你下次回来,她就长大了。”
“唉,是啊。”他小心的拂了一下她头发,“你长大啦,我的妹妹。”
“每个人都会长大,会长大才是好事。”她想起了那个没能活下来的姐姐。
“不管走到哪儿,我都会想念你,这个世界上要说最能明白我的人,一定是你。只有你。”他有一点点不安和伤感,“我们身上流着同样的血,我们有着同样的灵魂。答应我,我亲爱的妹妹,好好照顾你自己,好好照顾你的孩子,但首先,要好好照顾你自己。”
维塔丽低下头:阿瑟说的很有意思,他没有提到加百列。在他心里,加百列顶多就是一个比较熟悉的陌生人吧,这不是说他们同学几年没有感情,他就是那种凉薄的人,只有亲情才能对他有所羁绊。
“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别生病,别去危险的地方,别做危险的事情。”
阿瑟笑了笑,“我会的。”
夏洛特吧砸了几下小嘴。
“别吵醒她了。”
于是阿瑟便小心的用手指碰了碰小娃娃的小脸,“再见,夏洛特。”
再见,阿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