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妹子煮了酸梅汤。”
若说记忆中最能解渴的食物,除了西瓜便是酸梅汤。刺激的酸在舌尖流淌,微微的带出一点甜,光是想着就觉得口齿生津。
昭明在城里的时候,隔壁的人家若是多做了酸梅汤,就要端一碗给他。
他自小乖巧懂事,不哭不能闹安心听人讲古,最讨老人家的喜欢,隔壁家的伯娘吃什么都要给他留一点,这其中数她拿手的酸梅汤最好吃,就是梦里都念念不忘。
小小的莲子碗,恰好被两只小手捧着,里面半盏梅子红色的酸梅汤,还不够成人一口干的,但孩子可以小心的一口一口抿着喝,让那甜美的酸味在口腔里环游一圈又一圈,才舍得慢慢咽下去。
其实最凉的时候一口咽下去才是最美的,冰凉的感觉刺激得整个口腔都是一激灵,暑气一下就从天灵盖飞出去。但是放着略久一点,冰凉就没有了,只剩下酸。因为这汤是用井水放凉的,久了又被空气同化得热起来。
可昭明总舍不得一口喝掉,想要那酸酸的味道停留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他生母长得美艳,是个大家小姐,洗手作羹汤是很好听,味道也就那样,酸梅汤是不会做的。但是昭明爱吃,她偶尔便买一些回来,可惜买回来的,总是不那么如意。
继母不爱酸梅的味道,她也不爱酸梅汤,所以想要吃,就得等着隔壁的人家做。隔壁伯娘做得一手十分美味的酸梅汤,酸得恰到好处,甜得恰到好处,甜和酸交融成顶级味觉享受。
但自两年前伯娘升级成婆婆,她家里就再没做过酸梅汤了——那媳妇也是继母的党羽,她们都不爱酸梅的味儿。少了人捧场,加上带孩子忙,伯娘连酸梅汤也懒得做了。
昭明自己是不明白的,这世上居然还有可以拒绝在夏天喝酸梅汤的人。但这样的人不但确实存在,还就生活在他的周围。
后来每一年的夏季,西瓜还是能吃到,家里花几角钱也能买几片,回家分一分,昭明也有幸尝了两口。酸梅汤却没有了。因它没有了,就在记忆中成了弥足珍贵的存在。
没想到在南方的乡下,他又喝到了酸梅汤。
余同志拿出一罐乌梅,小小的青瓷大肚罐子,仔细地用油布封着,余同志从家乡带过来的,祖上传下的法子秘制的。
旁的人拿了甘草、桂花等材料,昭明拿了山楂片,然后大家凑了几角钱买了些老冰糖。虽然厨房还有些白糖,但据说做酸梅汤还得是冰糖最正宗,否则总是差了点。
余同志做的酸梅汤,酸甜,甘香,喝完余味久久不散。哪怕不用井水镇着都好喝,若是用沁凉的井水冰镇了,那滋味就更是美到天上去。
连和知青们在一个田里做工的村民都被吸引过来,用身上、田埂上的小水壶、破瓷碗蹭了一杯喝。他们也不白喝,白天喝了他们的酸梅汤,晚上就使自家孩子过来,送一把小葱一块生姜,东西不多,就是全了礼尚往来的朴素交际道理。
天气最热的时候,他们就坐在田边树荫下面,眯着眼睛喝着凉滋滋酸溜溜余味甘甜的酸梅汤。这时候大家都是差不多的样子,没什么形象的蹲着坐着,一裤腿的泥点,还有蝇虫飞来飞去发出让人烦躁的‘嗡嗡’声。
大家就用草帽当扇子,驱赶飞虫,也带来些风。可是日头太热了,汗滴到地上一下就冒出烟变水蒸气,所以吹来的风也是热的。
但是因为嘴里喝着酸梅汤,也就不觉得烦躁。
一个老知青喝着酸梅汤喝兴起,随口吟唱道,“底须曲水引流觞,暑到燕山自然凉。铜碗声声街里唤,一瓯冰水和梅汤。”
这曲调像是山歌,或者别的小剧种,别有风味。
他本来和昭明坐在一处,两人已经喝了三四杯,壶里已经空了。
昭明摇了摇水壶,还低下头看了看,见确实没有了,就把水壶放到一处,自己往后一倒,拿帽子盖脸,准备中午小憩片刻,嘴里则回道,“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
那老知青就笑,“何须明朝?”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口琴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