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宁宫。
合意进到到殿内通传,陈泠则静立在廊下等候,没一会儿合意又走出来将他迎了进去。
顾意菀笑听着雾玥与自己说,识得的太医是个多好的人,余光看到自门口进来的清瘦身影,抬眸正要望去,却不想一道熟悉的声音先一步落入耳中。
“微臣见过五公主,见过太子妃。”
顾意菀半抬的眼睫闪动,抱着侥幸看向走进殿中的人,在对上陈泠眼睛的那刻,她想老天爷大概从未偏心过她。
顾意菀泄气想笑,雾玥认识的人竟然是陈泠。
来的路上陈泠就在想,顾意菀那样倔强的性子,避他避的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怎么会松口。
这会儿看她的神色,怕是提前不知道来的会是他。
“陈太医无需多礼,快请坐。”
雾玥不是重礼数的人,也将陈泠当做朋友,自然地想要请他落座。
顾意菀不可能当着雾玥的面将人赶走,干脆装作不认识,微微侧过脸。
陈泠看出她的抗拒,拱手谢过雾玥的好意。
雾玥没有勉强,转而道:“今日请陈太医过来,是想让你为皇嫂诊诊身子,皇嫂自幼体弱畏寒,一到冬日就愈发严重。”
雾玥仔细与陈泠说着顾意菀的病症,陈泠沉默听着,目光注意着顾意菀放在膝上暗暗掐紧的双手。
她的身体状况,他又怎么会不清楚。
一直等雾玥说完,陈泠才走上前,将肩上的药箱放下,如往常一样从里面取出搭脉枕,“请太子妃将手放上来。”
顾意菀将手握的更紧,心中没来由的生恼,她的难堪都被他见过,她在他面前就好像所有的伪装都没用,她想远离他,可怎么就一次次的事与愿违。
雾玥见她不动,轻声催唤,“皇嫂?”
顾意菀轻眨眼睫,藏起自己纷乱的情绪,挽笑若无其事的将手放到搭脉枕上。
她将什么都掩藏的很好,唯独掌心的指甲印泄露了她的心绪。
陈泠垂眸,目光在那一点点沁嵌的印子上,以及那道没有彻底褪下,泛着淡淡粉色的伤疤。
隐忍的不舍在眼底划过。
顾意菀只觉得掌心刺刺的发烫,咬出唇肉,气恼不能,他又看见了。
陈泠抬指去探她的脉,不同于她的体寒,陈泠的指带着温和的暖意,顾意菀缩了缩指尖,眼睫垂的更低。
雾玥一门心里都放在顾意菀的病情上,压根没有注意到两人之间的微妙气氛。
见陈泠撤了手,忙问:“如何?”
陈泠一探上她的脉心就已经沉了,虚弱的像是即将枯竭的泉眼,慌怒填胸,最后都化成了心疼。
顾意菀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不好,更不想雾玥担心,朝着陈泠轻轻摇头。
陈泠望着那双用倔强掩饰脆弱的眼眸,按她想要的开口说:“正如公主说所,太子妃所患乃是旧疾,天冷难免加重。”
顾意菀松懈下悬高的心,陈泠又接着说:“不过若是不仔细调养,病情恐会持续加剧。”
雾玥又担忧起来,“那陈太医可有方子医治?”
“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治好的。”
顾意菀蹙起眉,在雾玥看不见的地方瞪他,陈泠坦然回视,“不过微臣会每日过来,为太子诊脉。”
雾玥原还愁着眉,听陈泠这么说,欣喜道:“那就太好了。”
顾意菀急了,谁要他日日过来。
她扯了扯嘴角,“这样太麻烦陈太医。”
“这是微臣该做的。”陈泠略低下腰。
恭敬地模样让顾意菀气急。
雾玥看她不愿意,也知道她一直马虎自己的身子,一脸正色的说:“皇嫂万万不可不在意身子,你好起来我才能放心。”
顾意菀心中苦涩,雾玥不知道,她早就已经不在意。
雾玥拉起她的手摇了摇,“皇嫂。”
糯软关切的嗓音让顾意菀枯冷的身子生出一点暖意,她看着比自己小上许多,如同妹妹一样的雾玥,无奈叹了口气,“听你的。”
雾玥弯起眼笑的欢喜,“嗯。”
第二日,陈泠依言来为顾意菀诊脉。
瑶云把人带到殿内,顾意菀已经坐在中厅的圆桌旁在等他,出乎意料的没有像过去那样一见他就蹙眉抗拒。
陈泠走上前,“见过太子妃。”
他抬手示请顾意菀将手给自己。
顾意菀没有动,“我有话对你说。”
陈泠目光微顿,抬睫对上她颇显冷淡严肃的眉眼,几不可见的零星笑意在眼底划过。
他就知道,执拗的小姑娘哪会轻易松动。
“太子妃请说。”陈泠语气如常。
顾意菀将思量过的话说出来,“昨日五公主在,有些话不便说……你不用来替我看诊。”
陈泠自顾打开药箱。
顾意菀没想到他根本不理会,微提起声音,“你听见了吗。”
“我即答应了五公主,就不能不来。”陈泠从容不迫的回话。
顾意菀简直不明白他为何那么执着,抬手按住药箱,“我说过不用你管我,陈泠,你怎么听不懂我的话。”
她的冷言冷语,气急败坏就像是打在棉花上,陈泠始终冷静,“我做不到看着你在我面前一点点凋零枯萎。”
顾意菀心颤了一下,错愕去看陈泠,后者继续道:“五公主同样为你担忧,瑶云,顾家的人。”
陈泠坦荡清正的目光,立刻打消了顾意菀猜测,她别开视线,是她自己坚持不住,她看不到希望。
陈泠看着她黯淡无光的双眸,轻声说:“过去的你那么小,却比现在有勇气的多,为了让自己好起来,忍着泪喝下一碗碗极苦的药,不是说那是天下最苦的东西,难道现在比那时还要更苦吗?”
顾意菀身子僵住,她也没有想过,自己会因为萧沛
走到这一步。
“你不让我管你,我什么都不会再管,只是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的病症,该怎么用药,我最清楚……等治好你的病,我就不会再来。”
陈泠的话让顾意菀自责不已,他一直在为了治好她找寻方法,她却一次次放弃,糟蹋他的心血。
“为什么?”顾意菀望向他,为什么她一次次的恶言相对,他还要如此待她。
陈泠低声笑了笑,“就当是,兑现我当初对你的承诺。”
那之后,陈泠一日不差的来为顾意菀请脉,雾玥更是每日会来她宫中,监督着她把药喝下。
加上萧沛因率兵诛拿高奉毅已经离京多时,没了他在宫中,她紧绷的神经得以松懈,身子状况也有了些起色。
用过午膳,她习惯性的等着陈泠过来,他来得也总是无比守时,日头偏过窗棂东侧,就能看到他的身影出现在回廊那端。
初春还凛冽,陈泠没有穿大氅,官服的袖摆被吹拂起,顾意菀自己畏寒,看着他步子平稳,不禁想他都不冷么?
思忖的功夫,陈泠已经走进屋子,目光看向顾意菀,略微欠身,“太子妃。”
顾意菀点点头。
陈泠走上前,如常问,“今日感觉如何?夜里入睡可还有心悸?”
“昨夜睡得很好,也没有做梦。”陈泠与她隔了些距离,但她还是能感觉到他衣袍上所携的清寒之意。
想到自己曾对他那样过分,他却不计前嫌,顾意菀心里感激也愧疚。
她拿起手边的茶壶,倒了一盏热茶递给陈泠,“陈太医喝盏茶,暖暖身子吧。”
陈泠微愣这段日子以来,两人似乎没有说过除病情之外的话。
他轻轻看向顾意菀。
羽睫下的乌眸从容自若,托着茶盏的素手却有些有些紧,其实小姑娘的心思特别好读,似乎什么都能应对,但实则只是把委屈都藏了起来,怕人看见。
陈泠接过茶盏,微笑说了声多谢。
顾意菀目光松了松,那道挡在两人中间的隔阂也无声间消退许多。
陈泠喝了茶,又替她把过脉,叮嘱几句便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顾意菀注意到天上细细飘起了雪,对他道:“陈太医且慢,我让瑶云去取把伞来。”
陈泠看向窗子外,不过一点小雪而已,但仍点点头,“好。”
雾玥在这时也来了顾意菀宫里,见陈泠在与他打过招呼,就央着顾意菀与自己出去赏雪。
“皇嫂总待在屋子也闷,就随我出去走走。”
雾玥兴致勃勃,顾意菀瞧着那满天的雪粒子都觉着冻人,加上已经许久没有走出宫门,心里生出怯意和抗拒,仿佛这座宫殿是她仅剩的庇护。
“我就不去了。”顾意菀轻声说。
陈泠看出她的抵触以及逃避,但雾玥说的不错,她日日将自己放在这四方天地里,心境又如何能开阔。
“出去走走对太子妃的身子也
能有好处。_[”
顾意菀屈指,她不仅是因为怕冷,而是怕出去。
“只稍微走一走,冷了就回来。”陈泠又说。
看似寻常的话,恰到好处的安抚了顾意菀心底深处对外界的怯惧,茫茫的雪粒在春日阳光的映照下,似乎也不是那么刺骨。
雾玥一听陈泠都这样说了,摇着顾意菀的手撒娇,“皇嫂就当陪陪我。”
顾意菀敌不过的她的磨人劲儿,在她脸上轻点了点,宠溺说:“那好吧。”
陈泠虽然赞成顾意菀出去,心里却不放心,远远跟着两人走了一段,看到她脸上扬出的笑容,才转身离开。
他一路朝着太医院去,一个小太监急匆匆跑来,“陈太医,可算找到你了。”
陈泠停步问,“公公着急寻我,不知是有何事?”
小太监道:“是贵府家丁传来口信,让您尽快回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