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住”三个字一出,一屋子的人反应皆不相同。
言佩儿揉腿的动作都愣住了,她昂脸看梅盛。
刚才困顿没看清,如今才发现对方五官很是英气,不是匀儿那种宛如开了五级美艳十级磨皮的柔媚,而是有棱有角很清晰的一张脸。
“有,有床吗,”言佩儿很关心这个问题,“跟你住,我能不能睡我自己的床?”
她认床,好不容易睡惯了这一张,不想换。
这话听在梅小耳朵里就成了言佩儿不愿意跟梅盛同床共枕,顿时火气不打一处来,他家少爷就这么稀罕她啊!
左右不过是为了梅家,这才要带着言佩儿分家过,如果不是言佩儿刚才帮少爷挡那么一下子,少爷说不定都跟她和离了,哪里会出言府还管着她这个累赘。
梅盛对上言佩儿的眼睛,她眼睛很是干净,猫儿的瞳仁那般,一眼就能看出心思。
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没有别的深意,只单纯想睡那张熟悉的拔步床。
梅盛点头,“可以。”
不管有没有深意,左右不过跟以前一样生活,没什么区别。
言佩儿顿时松了口气,她还想问梅盛有没有炭,她怕冷,可一想到府里除了言五所有人对她都没有耐心,问十句不一定能回一句,言佩儿就默默地抿紧唇。
她半蹲在地上揉腿。
“分家?”言老爷子才回过神,他指着梅盛,“你自己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
分家是不可能分家的,要是分家的话,言府就只是言府,而不是三品大员御史大夫的府邸。
京城是个最捧高踩低的地方,没了官衔庇护,言府的日子要比言佩当官前还艰难。
这么一大家子的人跟事儿让谁去扛,让他这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子吗?
老爷子是最先说分家的人,现在又是最反对的人。
他清醒着呢,吓唬归吓唬,怎么可能会当真,就像以前他吓唬言佩那般:养你有什么用,连你妹妹都照看不好,她要是再哭闹,看我打断你的腿!
都是言语上的手段。
言佩她是家中老大,是长姐是嫡女,她就该承受这一切,担起她大姐的责任来,上敬老,下爱小。
现在想把一家子撂下自己出去过,想得美。
匀儿听老爷子这么说,也松了口气,他还真当老爷子从心底想分家呢。
要是分了家,那他和女儿跟谁过呢?老爷子还是言佩?
匀儿私心里自然想维持现状,这样对他再好不过了,如果梅盛能主动提出和离那就更好了。
到时候他就顺势可以跟言佩在一起,成为名正言顺的言府主君。
匀儿一直有这个想法,这几年最为强烈,因为女儿言川可都十六了,快到了娶夫的年龄,他若不是正儿八经的言府主君,那将来言川可跟她夫郎生的孩子,会分不清他跟梅盛谁才是她亲祖父。
这也是为何匀儿隔三岔五找梅盛麻烦的原因,言佩管不到后院里的事情,梅盛眼界高又不愿意去算计,后宅之中,自然是匀儿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他给老爷子上眼药,换次品燕窝,消减府中开支,逼梅盛往府里贴钱,他就不信一个男子在不喜欢言佩的情况下,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下去。
匀儿想,他迟早会提和离的。
谁知比和离还先到来的是分家,梅盛他竟然提出了分家,自己走不算,还要把言佩也带走!
那怎么能行。
匀儿手扶着老爷子,柔声给他递台阶,“弟弟可能就是一时气话,咱们一家人,怎么能分家过呢,到时候岂不是让外人看了笑话。”
言府的笑话还少吗?梅盛心里冷呵。
从言佩被老爷子逼着认下言川可当女儿起,言府的热闹就没断过。
谁家后院的账目由一个堂姐夫管着?谁逼着一个铁骨铮铮的御史去给妹妹谋个官职?谁让言佩这般刚直的人去给言川可找科考的门路?
梅盛不是不知道,只是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他借言府的势,言府图他的钱,别的事情互不干扰。
可现在他们是越逼越紧,没有下限一般反复挑衅,今日甚至直接动起了手,梅盛不想再忍下去。
他跟言佩什么情况老爷子不是不知道,现在这般作态不过是想探他的底线罢了,踩着他的骨头,慢慢往下碾,看他能忍到何种地步。
梅盛此人,若是没有半分脾气,也撑不起家中的生意。
今日无非两个结果——
分家,他带言佩走。不然和离,他自己走。
梅盛这话说完,屋里都静了几分。
匀儿眼睛一亮,下意识看向言佩。言佩身上的变化他不是不清楚,可他不在乎,他要的不过是三品的御史大夫,至于言佩什么性格重要吗?
老爷子倒是眼底慌了一瞬,梅盛要是和离了,往后府里的开支谁出?指望言佩清水衙门里的那三银两钱的俸禄吗?
“你是带着你的床分家跟我走,还是我自己走?”梅盛再问了一遍。
言佩儿怕他真走了,下意识伸手扯住他的衣摆,昂脸说,“我跟你走我跟你走,我不带床跟你走都行。”
别说跟梅盛走了,跟谁走她都可以,但一定要把言五带上。
这个世界对言佩儿来说就是陌生的,很多事情都遵循本能,既然她跟谁都不熟,那和不讲道理的老头子比起来,允许她带着床的梅盛就友善多了。
她抓的有些紧,梅盛衣服往下一沉,不由看她,抿了抿唇,“好。”
他本来可以连这个麻烦一并扔在言府里,但言佩儿看起来过于可怜,像只坡脚的猫,爪子勾住了他的衣摆。
他们两人是谈拢了,老爷子快气死了。
他拐杖点向言佩儿,“你敢!你还记得你姓什么吗,你要是跟他走,你以后就不再是我言府的孩子,我不认你这个女儿!”
言佩儿瞪他,“你还记得你姓什么吗,我既然姓言,那我在哪里言府就在哪里。你不认我这个女儿,我还没有你这样的爹呢!”
“分家过,我不仅要分家过,”言佩儿说,“我还要把我睡惯了的床带走跟你分家过!”
“你敢!”言老爷子差点气厥过去,挥起拐杖要打言配儿的胳膊。
言五从外面进来,伸手拦着,一把攥住拐杖,“老太爷,大人是朝廷三品的命官。”
不再是那个随他打骂的孩子了。
“言五。”言佩儿一看见言五,就跟小猫找到了大猫一样,委屈到伸手抱住她的腿,贴过去哭着跟她告状,“这个臭老头打我,可疼了。”
估摸着就痛,肯定青紫一片,言佩儿去挡的时候也没想过会这么疼。
果然老爷子这些年滋补的燕窝不是白吃的。
言五连忙弯下腰,掀起衣摆看言佩儿的腿弯,果然一道红痕格外明显,可见老爷子动手打人的时候是下了狠劲。
梅盛垂眸看了眼,眉头皱紧。梅小也伸头看,眼里露出愧疚。
他刚才不该那么想言大人的,主要是少爷怎么说也是她名义上的夫郎,老爷子说落少爷,她怎么都不帮忙说句话,只忍着。
外人都说言大人如何如何好,梅小却自私的觉得她窝囊,往上约束不了父亲,往下管束不了亲族。
可一想到言府是这个情况,他盲目的怪她做的不好也是对她太苛刻了一些。人哪有完人啊,哪能方方面面都处理的很好。
“疼坏了吧?”言五觉得这拐杖比打在她自己腿上还疼,替言佩儿放下裤腿的手都微微颤抖。
言佩儿犹豫一下,自己用衣摆包住腿,看着言五心疼的脸,摇头忍着泪说,“不疼了,你一来,它就不疼了。”
言五深呼吸,看向老爷子,老爷子心虚了一瞬,板着脸说,“我那是教训梅盛,她上赶着过去护,不打她打谁!”
言五诧异极了,这是她家娇滴滴的大人能干出来的事情,还学会护夫郎了?
梅盛跟言五一起把言佩儿扶起来,梅盛跟言五说了分家的事情,并打算带言佩儿一起走。
“分吧,”言五看向老爷子,“既然都到这份上了,今日便分了吧。”
她看向匀儿,“劳烦您把所有账本都拿过来,既然是分家,总得占着个分字。”
匀儿眼皮重重一跳,手指攥紧,稳下心神,柔声说,“五姨,您怎么能劝分不劝和呢,一家子要是分开了,像什么话。”
最重要的是,突然查账,他很多事情就瞒不住了啊。
言五看出他那点小心机,“您不去没关系,我找人帮您理账。”
梅小立马举手,“我会我会,我自幼跟少爷学这些,看账整理账目是一把好手,梅家各个铺子里的账房都没我厉害。”
“那劳烦你了。”
言五发话,老爷子再拦已经拦不住了。
他跟老仆说,“去请御史台的那些大人们过来,让她们看看她们的御史要做什么,要跟她老父亲分家啊。我这把年纪了她竟想着抛下我,这个不忠不孝的人,配得上御史一职吗,我看她以后还有没有脸去参别人。”
老仆神色犹豫,“老爷子不可啊,您这样不是让大人让言府更没脸吗。”
“脸?她连我这个亲爹都不要了,还想要脸。”老爷子拐杖一杵地,怒道,“快去请!”
老仆只得下去,老爷子看向身边宛如吓傻了一般的匀儿,伸手拍拍他的手臂,语气柔和不少,“好孩子放心,我知道你是个孝顺的,我定不会让你跟川可吃了亏受了委屈。”
老爷子道:“这个家,我看她怎么分,看她占几分理。”
匀儿只露出半个虚弱的笑,垂下的眼睛里全是不安跟慌乱。
他现在只祈求梅小学艺不精,看不出账本里的那点问题,要不然……
老爷子在屋里放狠话的时候,言五已经扶着言佩儿往外走了。
“我去给您请个大夫,然后再顺路把我用惯了算盘拿过来。”梅小对言佩儿的态度比之前恭敬尊重了很多,抬手跟她福了礼才离开。
梅盛跟言佩儿并肩走,只是中间隔了一人的距离。
言五看了看梅盛,又看了看言佩儿,笑着在她耳边说,“大人开窍了啊,如今都知道维护夫郎了。”
成亲三年来,这还是头一回。尤其是她如今这个软绵绵的性格,能顶着老爷子的威严干出这般勇敢的事情,当真是有出息了。
言五语气欣慰,神色慈爱,一脸看小辈长大了的表情。
“夫郎?”言佩儿人都傻了,愣在原地。
她才十六岁,都娶男人了?!
哦,她这个身体三十三了。
三十三了,才娶了男人,啧啧啧。言佩儿的神情有些一言难尽,她爸爸妈妈三十三的时候,孩子都八个了。
“我跟他?”言佩儿眨巴她的大眼睛,有点好奇,又有点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