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孟宛匆匆进入角楼时,段清泽便带着沈黎跟在后头,林之存也紧随其后。当孟宛和陶菱说话,以及换了个屋子跟千里通对面的杜莹说话时,沈黎三人就在屋顶上偷听,因段清泽的遮掩,屋里的人完全没有发现他们。
本以为就是听个墙角,找找看有没有可利用的信息,哪知这一下就中了头奖。
只是沈黎心里的疑惑还是很多。
就她目前得到的消息,这一整件事就像是三流编剧编的本子,前后逻辑不通,前言不搭后语的感觉。
孟宛跟陶菱和杜莹说她是搞错了,没想到把阁主女儿给抓来了,可孟宛明明就对陶菱特殊看待,不让发声还堵嘴,明显知道些什么。
孟宛起先取走陶菱的千里通,当然是不想让陶菱联络她的母亲,现在又改变主意,是为了什么?
再回到最初,明知花奉生一定会亲自检查陶菱,她怎么敢就这么把陶菱带来?
沈黎看着眼前因听到她说“杀掉阁主”而瞪大双眼的孟宛,决定花些时间搞清楚前因后果。
杜莹就算要赶来也需要时间,她记得盾星门离这里有千里以上,一个门派的长老轻易不会离开宗门,杜莹此刻多半就在盾星门内。盾星门只有一个不理事的洞虚修士,杜莹这个长老应该是分神修为,而分神修士要跨越千里也至少需要一个时辰,她们还有时间。
沈黎笑道:“要聊聊吗?”
孟宛在短暂的惊怔后恢复了平静,视线从眼前三人身上扫过。之前她在亭子边见到这三人时并未多看,只以为是跟过去一样的,再难缠的人经过花奉生的调校也不会成为问题。
且她当时心里还装着事,因此一点儿都没看出,这三人竟有问题。
“我想先问你们……花奉生如何了,他还活着吗?”孟宛紧张又期待地盯着沈黎。
沈黎心想,她就说这一对终究是要be的,这也就一晚上的功夫。
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沈黎有心暂时隐瞒花奉生的死讯,但见孟宛那双紧盯自己的眼睛,她又心生怜悯。
那是明知深渊就在眼前,却不得不往前走的绝望,是盼望着奇迹可以发生,爱人尚在的希冀。
最后她说:“他在昨天你最后见到他的地方。池底。”
孟宛呆呆地看着沈黎,豆大的眼泪忽然从双眼中溢出,她捂着嘴伏倒在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久都没缓过来。
沈黎有点可怜她,可想到这妙法阁不知害了多少人,她又忍不住说:“妙法阁创立至今不知害死了多少人,你们早该明白有今日的结局。”
孟宛哽咽道:“是,我明白,我都明白……可是我爱他啊,无论他多么丧尽天良,坏事做尽,我都无法不爱他……今日我本要问问他是否愿意同我远走高飞,或许,或许他会答应呢……”
沈黎是个心软的人,以往看电视剧看到坏人崩溃痛哭,她就算明知对方罪有应得,也会控制不住的难受,大概是因为共情能力太强了。她别开视线,哪知却见段清泽却正定定看着她。
沈黎:“……?”看她干吗?
段清泽忽然道:“姐姐,若我丧尽天良,坏事做尽,你还会爱我吗?”
沈黎:“……”可我就没有爱过你啊!
她迟疑了三秒,突然看向林之存,祸水东引:“林道友,这个问题你怎么看?”
林之存看看沈黎,再看看蹙眉似乎不满他为何也在这里的段清泽,想了想正色道:“若我的心上人做了坏事,我会陪她一起赎罪。若罪无可赦,那我会亲手杀了她,此后终生不再爱人。”
沈黎:“……棒极了。”
段清泽似乎很不满林之存的答案,冷哼道:“做你的心上人再惨不过。我只会陪着姐姐,姐姐欺人我撑腰,姐姐杀人我递刀。”
沈黎无语:“……为什么我要杀人?!我不杀人!”
不是在说对象吗,关她什么事啊!
段清泽忙应道:“好,姐姐不用动手,谁若惹了姐姐不高兴,我来杀。”
沈黎:“……”我是这个意思吗?
她忍不住给了林之存一个无辜的眼神,胡乱杀人的话可不是她说的,冤有头债有主,以后林之存成长了变厉害了要践行正义了可不能对她这个无辜群众动手。
段清泽身形一动挡住沈黎视线,几乎将整张脸怼到沈黎面前。
“姐姐,我不喜欢你看别的男人。”他沉着脸重申道。
沈黎:“……知道了。那我看孟宛行吗?”
段清泽道:“你先回答我,若我丧尽天良,坏事做尽,你还会爱我吗?”
有些问题是有标准答案的,就像是婚姻誓词,不管一方变成什么样,另一方都会一如既往地爱着对方。
这题当然也是如此,问出这样问题的人,能接受的答案只有一个。
可沈黎看着段清泽,想着他曾经清澈的双眼,此刻已经变得深邃,很难再看懂,他至今已回想起十四岁之前的记忆,而那些记忆都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他会成为未来的魔尊很合理,再合理不过。
可如果他本可以不呢?
她反问道:“阿泽,若我喜欢你天真善良,开朗乐观,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愿意成为那样的人吗?”
段清泽没想到沈黎会有这样的反问,愣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成不了那样的人。”
沈黎笃定道:“只要你想,你就可以。”
段清泽笑了笑,却不带笑意:“姐姐忘记了吗?我体内流着魔修的血,我是天生坏胚。”
沈黎摇头:“不要这样说,你不是。没有什么是生来注定的。”
段清泽笑出了声:“是么?”
他在笑,漆黑的眼里透不出光。
沈黎想,她的话还是太轻飘飘了,因为她从来没有受过那样的罪,她只是个无足轻重的旁观者。
她沉默了数息后道:“抱歉。”
她又不是他真正的姐姐,哪来的资格居高临下跟他说那些,想必等他想起一切时只会觉得她此刻的话天真幼稚又可笑。
是挺可笑。
沈黎转头看向孟宛,此刻孟宛已停下哭泣,面色平静不少,只剩眼睛依然通红。
她道:“孟宛,你早知隔壁那位身份了吧。”
段清泽凝视着沈黎,唇色微微泛白,他悄悄伸出手,却在要碰到沈黎之时停下,又默默收回。
孟宛扶墙爬起,望过来不答反问:“你们,真能杀死阁主?”
沈黎道:“我们就是为此而来。你应该清楚要让两个元婴修士悄无声息地消失有多难。”
孟宛凄哀一笑:“好,好!那我便告诉你们。是,我是明知陶菱正是杜莹的女儿,才会将她绑来,我等了整整一年才等到她独身一人。”
她又笑了下,靠着墙壁道:“我还是从头说起吧。杜莹是我母亲,陶菱正是我同母异父的妹妹,我的父亲是个魔修。”
沈黎克制自己没去看段清泽,魔修父亲正道修士母亲,他们两人情况很类似。
孟宛的眼神一时间有些哀伤,又似乎有所不解:“明明魔修应当冷酷无情,怎么到我父亲这儿,他却成了个痴情种呢?他对杜莹是一见钟情,杜莹当时已有道侣,却还是跟我父亲在一起了。最开始他们也有一段如胶似漆的时光,也不知天道是怎么想的,竟让杜莹老蚌生珠,怀上了我。她当时对我父亲还有几分喜欢,便借口闭关生下我,将我丢给父亲抚养,小时候我就没怎么见过她,寥寥数次见面她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威严模样,我从不知,她面对她跟正牌道侣生出的女儿时,竟还有那样的温柔。”
孟宛抬眼看向沈黎:“你们方才都听到了吧,她用何种语气同我说话,又是用何种语气跟陶菱说话。我的资质不比陶菱差,她是筑基巅峰,我也是,我只比她大三岁而已。我为了生存,为了讨得杜莹的欢心,她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甚至是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可陶菱呢?她蛮横天真,从不知社会嫌恶,在外也不知提防,竟轻易被我用迷药放倒!多可笑啊,我却羡慕她的这种天真,因为这证明她自小就被父母娇宠长大,一点儿苦都没吃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