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石教授挺直的后背,内心充满了愧疚。
“除此之外,你的其他解说也漏洞百出。”
石教授指出:“千金帐的形态的确轻软密厚,折叠起来,能够被一只手握住。但它展开之后,也不过是555的一顶中型幔帐,怎么可能笼罩住整个宫殿?”
你家宫殿只有25平啊?
“夏天的时候,千金帐内的气温的确比外部要低1-2度,但效果也远远比不上空调。”
“至于来历部分,你说的更是毫无道理。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存在什么东海鲛人?学界普遍认为,东海县令献与皇帝的,是一种东海当地原住民的特殊织物。原住民饲育的蚕种,与中原人不同,能纺出中原人未曾见过的丝线。”
“皇帝派兵围剿时,原住民害怕苛政,因此才弃村而逃,或许是乘船逃往了海外,再也没有回到过岸上。”
“原住民的蚕种失传了,后世再也无法复制出千金帐的神奇。但要因此说千金帐是鲛人所织,就有些夸大其词了。”
“鲛人的说法,群众私下里说说也就算了。你是导游,怎么可以为了博眼球,公然在博物馆里传播这样的思想?这不是误导群众吗?”
他这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引发了不少围观群众的认同。
有些带着小孩的游客连连附和:“对啊对啊,我们带孩子来博物馆,是为了增长见识、拓宽视野的。结果这个导游不好好讲知识,反而讲些乱七八糟的野史。什么鲛人,他以为自己在演电视剧?”
“博物馆真该好好管管内部工作人员了,怎么让这种人混了进来,我来博物馆可不是为了听故事的。”
“还是这个老教授讲得好。教授,你给我们讲讲千金帐的来历吧,我不听导游的,我听你的。”
导游彻底坐不住了。
他冷笑一声:“这位游客,你说千金帐的东海原住民的造物,那请问,后世的研究人员所掌握的知识和技术,是不是远远超出古代原住民许多?那为什么,历史上却没有人能制造出另一顶千金帐呢?”
石教授气定神闲:“我刚刚说了,是因为蚕种不同。原住民没有留下蚕种,因此无法复制。”
“那为什么掌握着从鲛人村落里查抄出的丝线的织造局,也没有复原出千金帐呢?”
导游问:“他们用的,可是和千金帐一模一样的丝线啊。”
“对了,那些丝线,现在也掌握在你们这些搞研究的人手里吧?”
导游一派天真地问:“我们是不是很快就能听到您老人家复原出千金帐的消息了?”
“这……”
老教授一时间却有些无言了。
没错,这就是困扰着学界的“千金帐难题”的本质。
材质复原不出来,可以推说是蚕种失传。
但用着同样的丝线,却织不出另一顶千金帐,这就不正常了。
无论是当初的织造局,还是后世想要复原千金帐的学者,用着从东海查抄出的丝线,却都只能织出一团黑乎乎的、丑陋而又笨重的乱麻。
别说像千金帐那样轻薄美丽了,甚至连普通的丝绸都不如。
之前曾有人认为那些丝线和千金帐不是同一种材质,但现代鉴定技术发展起来后,学者们用那些丝线和从千金帐上提取的纤维做了比较,确定是同一种物质。
明明东西都是一样的,但就是复原不出千金帐来。
还有大胆的学者想要把千金帐拆了,再反着织回去,看看能不能复原。
这种疯狂的想法当然没有得到允许——开玩笑,千金帐只有那么一顶,拆完了织不回去怎么办?
直到现在,关于千金帐的研究依旧是鬼打墙——材质材质找不出,织法织法复原不了。
说好听点,是常青树课题。
说不好听点,那不就是“该课题一直未取得实质性突破”的意思吗!
生气!
被导游戳了痛脚,石教授脸都涨红了:“没错,千金帐是学界难解的课题。但不能因为课题难解,就推说给神仙鬼怪啊!”
“如果我们的前辈遇到困难时,不想着寻找解决的办法,而是想着,‘这肯定是闹鬼了,凡人永远无法参透其中的奥秘’。那么,又怎么会有我们现在这样科技昌明的生活?”
“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是不存在鲛人的,所谓的‘鲛人’,不过是中原人不了解东海原住民,给他们强加上的称谓而已。”
“假以时日,千金帐难题,一定会被以科学的方法攻破。”
老教授的话很有感染力,连那导游都被激起了一腔求知的热血,握紧了大喇叭,不再反驳了。
然而此时,却从人群后传出了一个煞风景的声音。
“不会的哦。”
嗯?
兰青青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看见了一个从头到脚捂得严严实实的男人。
他戴着一顶宽檐帽,墨镜口罩把脸挡了个严严实实。
一身长款的风衣,遮住了身材曲线。
若非他开口说话,甚至都叫人无从分辨男女。
他的声音像是带着某种奇怪的韵律,如同一首歌一般,低沉柔和,悦耳动听。
“如果你不肯承认鲛人的存在的话,是无法学会鲛人的技艺的。”
兰青青瞪大了眼睛。
这人说话的语气,仿佛对鲛人非常了解一般。
她拽了拽凤君的袖子,凑在他耳边低声问:“他是不是也是妖怪?”
凤君看了那人一眼,缓缓点头:“没错,他是个妖怪。”
“不过,却是个不满两百百岁的小妖怪。”
两百岁?
兰青青眉头一挑。
对于一个妖怪来说,的确稍显年轻了。
别说和凤君涂靡相比了,就连白素素都比他大了好几个辈分。
妖怪的能力和修为挂钩,修为又和修行年限挂钩。
看来,这是个年轻弱小的小妖怪。
兰青青在心里客观点评。
不知道能不能发展成个客户。
石教授转头看向说话的人,眉头一皱。
无论是谁,在公共场合看到一个近似于蒙面的人向自己搭话,都不会觉得好受的。
他缓缓开口:“这位先生,如果想要交流,可以把墨镜摘下来。”
那人摇了摇头:“不可以。”
“我只是觉得,你似乎很想学习怎么制作千金帐,所以想要帮助你。”
“其实很简单,每一个鲛人生来都会纺织,所以,只要找到一个鲛人,告诉他,你想学习他的技艺就好了。鲛人都很弱小,也很贫穷,你给他一点食物当做学费,在他被海豚殴打的时候帮他打回去,他就会很感激地把所有技艺都教给你。”
“你看,学做千金帐很简单的,但前提条件是,你至少要承认鲛人的存在。你不承认他们的存在,他们还怎么把技艺教给你呢?”
石教授:……
他怎么觉得,自己几十年的研究生涯被当成笑话了呢?
如果千金帐的制作工艺是那么容易就学会的,他何必要呕心沥血几十年!
他刚想说点什么反驳这个莫名其妙的年轻人,就见他“啊呀”了一声,抬起手腕看表:“时间到了,我该回去了。”
说完,也不等老教授回复,就像他自顾自地开口搭话一样,又自顾自地离开了。
石教授被他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哎,等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