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自己会恨,会唾弃他的卑劣,可当她真正想明白了这一切,亲眼看见他老去的、丑陋的、面目全非的脸庞时,她竟只忽的想起许多年前,倚在床边,用受伤的手指执笔,为她描绘一只纸鸢的卫三郎。
若缘起只因一念之善,缘灭为何泪眼相对。
“……三郎啊。”
于是,在这梦中,她终是最后一次唤他的名。
“江都城中,我阿爹的坟前,早已开满鸢尾。把我葬在那里吧。”
你这一生,愧对之人何其多,孽缘开始于何处,不如,便让它在哪里结束。
“就当还我那一年少不知事、跳下河去救你的恩,”她说,“从此,你我二人之间的恩仇,前生今世,一笔勾销——我不愿再做那些劳什子的噩梦啦。”
我愿“放过”你。
你……也放过我罢。
一行浑浊的泪,忽从病榻之上、那惊咳不止的青年眼角滑落。
他分明听不见她的话,可至死仍不甘心、紧攥着怀中玉盒的手指,竟真的渐渐松开了。
于是。
在这无止境的噩梦尽头,沉沉终于望清了自己的来路。
再回头,则是属于她的另一扇门。
推开门的瞬间,她仿佛又回到踏进朝华宫的第一日。
满心惴惴的少女悄摸仰起头,瞧见一截瘦削的下巴,藏在毛绒的裘领中,玉白胜雪。
她看得有些痴了,久久不曾回转目光。
直到这时——
她才想起,这原来不是他们的初见,而是再会。
魏弃沉着脸坐在床边。
看着榻上少女眼睫扑扇,不住颤抖,到最后,终于有气无力地掀开眼帘。
四目相对。
他攒了一肚子的话刚到嘴边,眉心微蹙,正待开口。
小姑娘却抢先一步,在他说话之前——忽的皱着鼻子、哭丧着脸直起身来。
伸出手、她紧紧揽住了他的脖颈。
好似拼命拥紧一个易碎的美梦般。
魏弃一怔。
顾不上脖子被她勒得发痛、只下意识环住了她的腰,低声问:“怎么了?”
沉沉说:“做了个怪梦。”
不是噩梦,而是怪梦。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把险些落泪的冲动强按下去,搂着他安静了好一会儿,复才轻声补充道:“不过我觉得,以后,可能再也不会做这个梦了。”
“嗯?”
“梦里我没有呆在朝华宫,我很早很早就走掉了,被你吓跑了,”她说,“你在我心里,只是个奇奇怪怪的小疯子,长得漂亮、脾气却很古怪,动不动就要杀人。我都没来得及了解你,就已经不在你身边了。”
“……”
“梦里也没有肥肥,我经常一个人呆在一间小院子里。每天都在生病,肚子疼,头晕,”她说着,忽又拉过他的手,隔着衣衫、轻轻覆在自己的肚皮上,“肚子疼得像有把刀在搅,大夫来看了、也说不出是为什么,开的药不管用倒是很苦,我的嘴里每天都很苦,饭也吃不下去,到后来,已经瘦得连一阵风都能吹倒啦。”
“到我第一次开始呕血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可能是毒。我中毒了,”沉沉说,“后来,我果然被毒死了。”
“那我呢?”魏弃忽的开口问她,“你生病的时候,我在哪里?”
沉沉被他问得呆住。
竟当真搂着他想了好半天,末了,方才声若蚊蝇地轻声道:“我记得,你死了。”
“……”
“你死在我前面啦。”
用无辜的语气说出最可怕的话,在魏弃这,她谢沉沉大概算是第一人。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