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之浅,不知之深,知之外,不知之内,知之粗,不知之精,知之乃不知,不知乃知之,孰知知之为不知,不知之为知乎?夫道不可闻,闻而非也;道不可见,见而非也;道不可言,言而非也。孰知形之不形者乎?故天下皆知善之为善也,斯不善矣。
知者不言,言者不知。夫道绝形声,故非闻见能辩?德非藻饰,岂云善恶能明?故知者不言,言者不知,其至矣也。
文子问曰:人可以微言乎?老子曰:何为不可。唯知言之谓乎?夫知言之谓者,不以言言也。微言谓至妙言。唯忘其言,可与言也。争鱼者濡,逐兽者趋,非乐之也。故至言去言,至为去为,浅知之人,所争者末矣。夫言有宗,事有君。
夫为无知,是以不吾知。道者,无名之妙;言者,至理之宗。达妙者无言,明宗者不竞。是言至而无言,为至而无为,而知自知尔。孰去吾知?
文子问曰:为国亦有法乎?老子曰:今夫挽车者,前呼邪轷,火乎切。后亦应之,此挽车劝力之歌也。虽郑、卫、胡、楚之音,不若此之义也。治国有礼,不在文辩。法令滋彰,盗贼多有。夫所用者必有宜,须各当其要,犹挽车劝力,而不当奏以咸池之乐。治国宁民务崇朴素,又何烦藻丽之色也。
老子曰:道无正而可以为正,譬若山林而可以为材,材不及山林,山林不及,不及阴阳,阴阳不及和,和不及道。道者所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也无达其意,天地之间,可陶冶而变化也。大道无正出於道,犹山林非材而材出於山林。自已下,言不及道者,以其无状无象,故能包罗万有,总括群方。唯体道者知变化无穷。
圣人立教施政,必察其终始,见其造恩。造恩,谓制立教也。书则德衰,知数而仁衰,知券契而一信衰;知机械而实衰。斯数者,皆由失道而后兴。随时而立制,制之逾谨,违之逾切。是知实信衰而机械设,政兴。而奸滥甚矣。
瑟不呜,而二十五弦各以其声应;轴不运於己,而三十辐各以其力旋。弦有缓急,然后能成曲;车有劳佚,然后能致远。使有声者乃无声者也,使有转者,乃无转也。瑟无声,声在於弦。轴不转,转在於轮。是无声而能有声,无转而能有转,故无声之声而曲节成,无转之转乃能致远。
上下异道,易治即乱,位高而道大者从,事大而道小者凶。冠不可践於足,臣不可尊於君,上下乖乱,亡。无日矣。小德害义,小善害道,小辩害治,苛悄伤德。矜小惠而蔽大道,纵小忿而伤至德。大正不险,故民易导,至治优游,故下不贼。至忠复素,故民无伪匿。上有平正,下无险,上有清简,下无巧伪。
相坐之法立,则百姓怨,减爵之令张,则功臣叛。狱讼相引,无辜方受其怨。爵位减默,有功者怀其叛。故察於刀笔之迹者,不知治乱之本;习於行阵之事者,不知庙战之权。治乱者,谓垂拱无为之堂,非督责之吏所知。庙战者,谓决胜之术在方寸之地,非一卒之能晓。圣人先福於重关之内,虑患於冥冥之外。重关之内,冥冥之外,谓无祸福之场。
绝思虑之境,自非圣人,孰能玄鉴也?愚者惑於小利,而忘大害,故事有利於小而害於大,得於此而忘於彼。小见忘大,得利忘害,速到之甚,非愚若何。故仁莫大於爱人,智莫大於知人,爱人即无怨刑,知人即无乱政。爱人犹己,则刑不滥。知人尽诚,即政无乱。
江河之大,溢不过三日,飘风暴雨日中不出须臾止。言人由暴,不久而亡,由飘风横厉,不日而止也。德无所积而不忧者,亡其及也。夫忧者所以昌也,喜者所以亡也,故善者以弱为强,转祸为福。道冲而用之,又不满也。愚者执迷而不只,以忧为喜,则速亡。为福者必昌。
清静恬和,人之性也。仪表规矩,事之制也。知人之性,则自养不悖,知事之制,则其举措不乱。恬和者,率性之本也。规矩者,制欲之过也。牵於欲利,虽静而常悖。明其法度,虽动而不乱也。发一号,散无竟,总一管,谓之心。见本而知末,执一而应万,谓之术。
发号谓使心不竞,使心不竞即混。百节归根,应万物冥一,谓之术也。居知所以,行知所之,事知所乘,动知所止,谓之道。至人者行藏,有谓言凶县料。若其不然,何以为道也。使人高贤称举已者,心之力也;使人卑下诽谤己者,心之过也。言出於口,不可禁於人,行发於近,不可禁於远。善恶由已,谤誉因人。众口所称,莫之能禁。一行有亏,无远不至。事者难成易败,名者难立易废,凡人皆轻小害,易微事,以至於大患。
夫祸之至也,人自生之,福之来也,人自成之,祸与福同门,利与害同邻,自非至精,莫之能分,是故智虑者祸福之门户也,动静者利害之枢机也,不可不慎察也。夫至人所为必谋,始克料於终。且名利之所起即祸福之生门。故杜名利之原,闭祸福之门,即智虑自息,动静无变也。
人皆知治乱之叽,而莫知全生之具,故圣人论世而为之事,权事而为之谋。圣人能阴谁汤,能柔能刚,能弱能强,随时动诤,因资而立功睹物往而知其反,事一而察其变,化则为之象,运则为之应,是以终身行之无所困。人皆能机於治乱之道,而不能全身於治乱之间,故圣人论世权事,应变无穷,相时而为,终身不辱。故事或可言而不可行者,或可行而不可言者,或易为而难成者,或难成而易败者。
所谓可行而不可言者,取舍也;可言而不可行者,诈伪也;易为而难成者,事也;难成而易败者,名也。此四者,圣人之所留心也,明者之所独见也。审行藏之势,察成败之由,其唯圣明方能独见也。
道者敬小微,动不失时,百射重戒,祸乃不滋。计福勿及,虑祸过之。同日被霜,蔽者不伤,愚者有备,与智者同功。贤者无虑为愚,愚者有备为贤。夫积爱成福,积憎成祸,人皆知救患,莫知使患无生,夫使患无生易,施於救患难。
今人不务使患无生,而务施救於患,虽神人不能为谋。患祸之所由来,万万无方。圣人深居以避患,静默以待时;小人不知祸福之门,动而陷於刑,虽曲为之备,不足以全身。故上士先避患而后就利,先远辱而后求名。故圣人常从事於无形之外,而不留心於已成之内,是以祸患无由至,非誉不能尘垢。夫陷於利害由爱憎。爱憎不生,毁誉安在?君子见未形则易治,小人曲备,而终祸。救於已形,成则难脱。
凡人之道心欲小,志欲大,智欲圆,行欲方,能欲多,事欲少。所谓心小者,虑患未生,戒祸慎微,不敢纵其欲也。志欲大者,兼包万国,一齐殊俗,是非辐辏,中为之毂也。智圆者,终始无端,方音旁。流四远,渊泉而不竭也。行方者,立直而不挠,素白而不污,穷不易操,达不肆志也。能多者,文武备具,动静中仪,举错废置,曲得其宜也。事少者,秉要以偶众,执约以治广,处静以持躁也。
故心小者禁於微也,志大者无不怀也,智圆者无不知也,行方者有不为也,能多者无不治也,事少者约所持也。凡此数者,非大至圣高真,莫能兼也矣。故圣人之於善也,无小而不行,其於过也,无微而不改,行不用巫觋,而鬼神不敢先,可谓至贵矣。然而战战栗栗,日慎一日,是以无为而一之成也。外不负物,内不惭心。何须巫觋?宁惧鬼神?由怀兢栗然可保终也。
愚人之智,固已少矣,而所为之事又多,故动必穷,故以政教化,其势易而必成;以邪教化,其势难而必败。舍其易而必成,从事於难而必败,愚惑之所致。不量得失,坐致危亡。事繁难致,虽劳将败。物简易从,易从必成,而不为者,愚之至也。
福之起也绵绵,祸之生也纷纷,祸福之数,微而不可见。圣人见其始终,故不可不察。福如鸿毛,圣人独见;祸若太山,愚者莫睹也。明主之赏罚,非以为己,以为国也。适於己而无功於国者,不施赏焉,,逆於己而便於国者,不加罚焉。明主赏罚在於公正。益於国,便於人,则行。利於己,不利於人,则止也。故义载乎宜谓之君子,遗义之宜,谓之小人。君子小人,岂有定分?举措合宜,即为君子,动用乖分,即为小人。
通智得而不劳,上士玄解。其次劳而不病,中人勉力不倦。其下病而亦劳。下士心服昏滞,精神迷到,故劳俞甚,病愈焉也。古之人,味而不舍也,今之人,舍而不味也。不舍,不居也。味道,味也。古人味道而不居,今人无道而自伐也。纣为象箸,箸以象牙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