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第92章 三思 “这次可了不得,他为……

等正事办完了,大家才坐下来叙旧。

久别重逢,能说的实在太多了。尤其是洛京的传奇故事,虽然大家都已经听过了,但再听当事人说一遍,感觉又格外不同。

魏锦和颜葳蕤也在这里见到了宋柔和王鹊。

如果是在其他势力的话,这两位曾经的后宫嫔妃,要么被新的势力主收入后宫,要么就被赐给属下,又或者给与一些尊荣,好好把她们养起来,让天下人看到自家对前朝有多厚道。

但这里是红巾军,明月霜甚至没提过要见她们,在那两封圣旨被送出去之后,她们就只是宋柔和王鹊了。

如今二人也在古籍研究所中任职,整日带着宫女们整理各种书籍,与书香笔墨打交道,外头的所有纷纷扰扰都无法影响到她们,倒也舒适惬意。

晚上大家聚在一起吃了一顿饭,算不上宴请,因为菜色还是平时那些,只是人多,就显得比平常热闹了很多。

没有饮酒,但是任何人处在这样的氛围之中,似乎都会不自觉地沉醉。

即便是满腹心事的颜葳蕤,也很喜欢这样的时刻。老夫人魏珠曾经说过一句话:以前自己不过是活着,到了红巾军,才晓得什么叫生活。其实颜葳蕤也有这种感受,而且比一般人深刻得多。

这也是她始终无法按捺住心中那个念头的原因,如果不能彻底、完全地脱离从前的家庭,她就不能全无顾忌地投入这种自己深深喜爱的新生活之中。

就在她出神时,几个宫女忽然从自己的位置上走了出来。

“多谢大家这段时间以来的照顾,”为首的宫女说,“我们几人报名了红巾军的女兵选拔,身体检查和政治审查都已经通过了,今日已经收到回执,明日就去报到。正好借此机会,与诸位辞行。”

颜葳蕤看着她,不知怎么有些羡慕。

不是羡慕她说话落落大方,说话条理分明,也不是羡慕她被选上成为女兵——所有人都知道,红巾军的女兵待遇最好,而是那种……想做什么,就去做了的坦然。

“果然成了?”臧芳又惊又喜,“我就知道,一定能成的!”

“还要多谢臧姑娘,告诉我们选拔的事。”何闲笑着道,“要不然,险些错过了报名的时间呢。”

“我没有做什么,只是让你们知道有这个机会而已。”臧芳说,“你们有努力向上的心,抓住了这个机会,是你们自己争气。”

有时候,人需要的无非就是这样一个机会。

其他的宫女们羡慕地看着这几人。她们其实也知道这件事,但有些是心怀种种顾虑没有报名,有些是报名了但身体不合格被刷下来,如今看到她们选上了,心底难免有些酸意。

不过这酸意才刚刚泛起来,就又被臧芳的话打散了,“剩下的人也不要灰心,红巾军的机会那么多,总会有适合你们做的事。再有旁的消息,我也会告诉你们的。”

“多谢臧姑娘。”众人都开口称谢。

“不用谢我,要谢就谢你们自己努力上进吧。”臧芳说,“红巾军和别处不同,在这里,只要你有心,人人都能强大起来,把握自己的命运,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臧芳从不居功,因为那些机会并不是她提供的,而是红巾军。

她始终记得离开白城之前与老师李国言的那一番对话。从白城走出来之后,她才发现,外面的世界真的很大,外面的选择也真的很多,一个人并不是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如果当初,也有人能给深陷在仇恨之中石彤指出一条路的话,也许她就不需要舍身饲敌,过这憋屈的十年了。

所以现在,她也很愿意把自己能看到的机会带给其他人,看着她们脱离迷茫,掌握住自己的人生与命运。

其实这个场景是有点奇怪的,因为臧芳是在座年纪最小的那一个,那么多年纪比她大很多的人都在她面前乖乖低头。然而在场的人却都很淡定,仿佛这是理所当然的。

颜葳蕤在一旁看着,心中的念头越来越乱。

一个声音说,你看,红巾军允许每一个人为自己的命运努力,我要做的事情并没有错。

另一个声音说,她们的情况跟你不一样,如果你敢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面前这些人有几个会赞成?你难道愿意从此成为所有人指点和议论的对象吗?

心烦意乱,这一晚她都没有睡好。

第二日,原本她们这些人刚到洛京,是可以休沐的,但是颜葳蕤还是一早就起床,将那个泄密的倒霉鬼叫来,两人一起写完了报告。

中途那个女孩一直在哭,也解释自己并非有意泄密,只是家里来的信上写了父母种种想念之语,这些重视与关心,是她从前在家的时候从来没有过的,所以才一时不查,说了不该说的。

“颜社长,你也有父母家人,难道不想尽早与她们团聚吗?”最后,她哭着问颜葳蕤。

“不想。”颜葳蕤板着脸说。

女孩一噎,无话可说了。

颜葳蕤猜想她或许会在心里骂自己,但她并不在意,收拾好东西,便拎着准备好的东西出了门,准备回颜家去看看。

她没有说谎,也是真的不想回家。

如果不是那里还有她非常在意的人,颜葳蕤恨不得永远都不要再踏入那栋压抑又冰冷的老宅。

……

作为与君氏齐名的顶级世家之一,颜氏的大宅距离君府自然不会太远,就算步行也很快就到了。但与保存完好的君府比起来,这栋宅子显然经历了更多的沧桑,虽然竭力修补,看起来还是十分明显。

修复后的颜府,自然不可能再占据一坊之地,而是被新砌的围墙分隔开来,颜家只保留了后面环绕着花园修筑的几处院子,正好能住下颜氏所剩不多的族人。

颜葳蕤沿着青石铺成的路面往里走,越走眼底的诧异越深,心底的压抑也越淡。

她没想到,对自己来说就像是心上一片阴云的老宅,如今竟已变成了这种样子,物是人非,它再也不可能给颜葳蕤带来从前那种绝望压抑的感受。

这可真是……

颜葳蕤有点想笑,又有点想哭,怔了半晌,直到停在颜家人的住处所在,她才回过神来,收敛思绪和表情,上前敲门。

门房是从前的老人,看到她,立刻就露出了惊喜的表情,“十二娘回来了!”又往她身后看了一眼,没有看见车,忙道,“怎么不提前打发人说一声?也好叫家里打发车去接你。”

“红巾军不兴使唤人的。”颜葳蕤说,“叫人跑一趟做什么?我自己也就回来了。”

门房闻言,便有些讪讪的。

因为红巾军的要求,颜家遣散了大量的仆从,只留下了一些实在不能俭省的,比如厨房、车马、洒扫、门房之类,也跟他们重新定了契书,如今月月都领着标准工资。

从那以后,他们这些人,在主人家面前,总有一种很古怪的感觉。

一时觉得自己一个家生奴婢,竟叫主家出了这么多钱,无上惶恐。一时又觉得这是自己应得的,既然在外面做工有这么多钱,在家里怎么就不能拿?

对于红巾军的存在,他们的想法就更加复杂了。

因为红巾军,他们现在的生活确实比以前好多了,还能拿钱。但是几乎每个人都能感觉到,那种以前自己与主家休戚与共的亲密感,已经越来越淡了。他们是雇工,再也不是主家的自己人。

好与不好,俗人们看不清、分不明,只是因为这从未有过的变化而惶恐不安着。

颜葳蕤看出了这一份惶恐不安,眼神微微一暗,觉得自己与他们并没有什么分别——人和人本就没什么分别,这是她在红巾军待了这么长时间最大的感受,但此刻,似乎又有了新的明悟。

好像又理解了一点内心那个软弱的、迟疑不决的自己。

她没能在这个问题上思考太久,接到消息的颜家人已经迎了出来。颜葳蕤扫了一眼,见没有颜宗翰,也不觉得意外,那个人,大概是觉得回到家里了,就该拿起他大家长的权威,该由她这个女儿前去拜见吧?

说来好笑,在颜家还鼎盛的时候,他虽然地位特殊,但从来也没有当过所谓的大家长,开始是祖父,后来是伯父,再后来是叔父,从来没有他颜宗翰说话的地方。如今都这样了,反而把他显出来了。

颜葳蕤只当没有看见,与众人寒暄过,叙了别情,又送上自己从西州带回来的礼物——都是红巾军的特产,今年以来,在外面渐渐打开了销路,放到洛京也算紧俏货色,用来送人绝不失礼的。

最后,她才将一个小小的包裹拿在手里,问身边的人,“繁姊呢?”

“十一娘住在那边的园子里。”一个婶娘叹气,“她那个身子,你也是晓得的……一到这个季节,就总是那样,热不得冷不得,就没有舒服的时候,也就园子里好些。”

“我去看看她。”颜葳蕤轻声说。

“哎。”婶娘应了一声,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颜葳蕤停下脚步,转过头问,“婶娘有什么事吗?”

婶娘反倒吓了一跳,连忙摆手,“没有、没有,你去吧。”然后慌忙起身告辞了。

这样子,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颜葳蕤迟疑了一下,没有去追,转身去了花园里。这花园倒还像是旧时的样子,连格局和种的花草都没怎么变。颜繁住的地方也一样,被花木掩映着的小楼,似乎还是与颜葳蕤童年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好像时光停在了这里,再不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