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原先没建镇子那会儿苦水村所在之地。”
众人一听俱是一愣,段尘眉尖一动,唇角微微勾起。萧长卿坐在对桌,段尘面上神情自是看得清楚,咽下嘴里粥食问道:“小段,怎么了?”
段尘眉心渐渐蹙紧,轻声说道:“咱们来这的第二日,那家粥铺的老人家讲的那个故事。现在看来,并非空穴来风。”
展云一边眉毛轻轻抬起,温声说道:“可那日在树林里,绿渺姑娘明明说,那恶鬼复仇的传说是夏大夫编来吓唬人的。她应该没必要在这件事上撒谎。”
段尘轻轻摇头,似是突然间想通了什么一般,勾起唇角微微一笑:“没有人撒谎,是咱们会错意了。”魑魅魍魉多为杜撰,口口相传的故事却一多半是真的。
十三章一念错·红颜泪
段尘等乘了辆马车,赶往镇东边的村落。一路打听找到那对老夫妇的房舍,一叩门却发现,门没闩,屋舍是很小的前后两间房。
进了屋,就见屋子里灰尘很重,房顶很多地方都结了蛛网,唯独一张床收拾的干干净净,上前一看,还沾染着点点血迹。众人都明了是找对地方了,可人呢?
段尘转身就往外走,去敲隔壁房舍的门。不一会儿门开
了,段尘忙一拱手:“这位小哥,请问咱们村里若是有人过去了,都埋在哪?”
年轻人被问得一愣神,见段尘好像挺着急的,就往外走了两步,指着路的一头答道:“往西边走,有个小土坡,那一片都是坟地。”看到门外的马车,那年轻人又好意嘱咐道:“你们这马车太宽,中间有段路挺窄的,估计过不去。”
段尘谢过那年轻人,又有些焦急的说道:“咱们快走,不然怕是又要出事。”
展云快步跟在段尘身旁:“尘儿,别急。我看桌上的茶碗还温着,那老人家年纪大了,行动不会太快。”
萧长卿倒着走了几步,笑嘻嘻看左辛:“快呀,上次比轻功没分出个上下,这都过了快十年了,我肯定能赢你!”
展云和赵廷瞧见段尘神情微冷,都没再说话。行了不到一盏茶功夫,就看见不远处一片坟地。有两个人站在那里,似是在争执什么,其中一人手里晃着明晃晃的兵刃,眼看着就要扎向另一人胸膛。展云左手抽出折扇,半开着往过一甩,正打在那人手腕子上。
众人赶到跟前,就见其中一人正是粥铺那位老者,旁边停着一辆驴拉的小车,上头覆着白布。赵廷上前两步拉开
一看,是一位老妇,看面容死了有两三天了。身上已经换了寿衣,依稀可以看出左胸的豁口。赵廷侧眸看了眼展云,后者轻轻颔首,是粥铺那位老婆婆没错。另一人握着右手手腕,面上落下涔涔汗滴,站直身子一抬头,嚯!萧长卿伸手一指,一双眼瞪的圆圆的:“盛老板!”
那人既不慌也不恼,朝众人拱手作揖,面上一派从容之色,正是众人所住客栈的老板!
那人行过礼,又眼含戏谑看向段尘:“传言小段公子屡破奇案、聪颖异常,怎么这次这么慢?”
段尘似是并不惊讶看到眼前人,只冷冷说道:“盛老板已然得偿所愿,为何还要伤害无辜?”
盛老板笑容骤敛,眉宇间渐渐透出些愤懑来:“得偿所愿?这些年来我随时都可以把那个老太婆弄死,用超过一百种法子,一点一点把她折磨死,你当我为何到了今时今日才动手?”
赵廷将白布拉了回去,冷声低斥一句:“脑子不正常!”
盛老板哂笑一声,连连点头:“是,我是脑子不正常。不过,任谁经历过那样的事,都会如我一般不正常!你没经受过那些痛苦,有什么资格斥责我的行为?”
旁边周煜斐一翻白眼,掸掸衣袍边角的灰尘:“你杀人
还有理了!”
盛老板一扬脖子,眼也瞪的滚圆:“对,我就是有理!如果你的姐姐从小被人骂是妖精,你的父母被身边所有人嘲笑讽刺,最后你还要眼睁睁看着你的姐姐被人活生生用火烧死,你父母一月之内相继过世,你会不恨么?你不想报仇,不想让那些人尝尝你受到的苦,不想杀人泄愤吗?”
周煜斐对这事的前因后果都不如另几个人了解,乍一听眼前这人忿然叫嚣,也不禁愣住了。
展云从一旁地上捡起折扇,一直皱眉听着,这会儿不由得有些惊讶的看向眼前的中年男子:“你是笙家的人?”
那男子阴测测一笑:“总算又有个明白的。”
萧长卿眼一瞪,显然也吃了一惊,忙拍旁边左辛的胳膊:“哎!他就是我之前给你讲那个故事里那个红眸妖女的弟弟。原来这故事是真的,不是谣言…”左辛皱着眉点点头,听出来了。
赵廷也听展云说过这事,却仍是有些不解:“这世上真有眸色赤红的人?”段尘和展云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两人虽然都略通医理,展云更看过不少相关书籍,但都没见过类似记载。
旁边萧长卿摸摸下巴,琢磨一会儿方才开口:“我倒是
曾经看过类似记载。好像说是一种病,极稀少的!得病的人皮肤都比较白,眼眸颜色会有些发红。不过除了害怕见光以外,也没什么别的症状。可能看着有些吓人?”说着,有些不确定的看向众人。
众人想象一下,都不约而同点点头,那应该是挺吓人的。
那中年人“嗤”了一声:“我姐姐才不吓人。那时村里不少男人看她一眼,都跟丢了魂似地…”说着,略带嘲讽的看了身旁那老人一眼。
那老人脸上也露出些尴尬来,一边点点头应道:“是很漂亮的。”
“那唇色发青又是怎么回事?”赵廷觉得这也挺蹊跷的。
盛老板一直面色阴沉,一听这话更显忿忿:“我姐姐只是刚出生的时候唇色发青,长大后和普通人是一样的。那时候是冬天,小娃娃生出来嘴唇发青发紫,也不算什么稀奇事!”
左辛在一旁点了点头:“这倒也讲得通。”
段尘看了那老人一样,继续盯着眼前中年男子:“你这么做,是想替你姐姐鸣冤昭雪?”
那中年人一听这话,脸上几条肌肉隐隐抽动,显得有些
激动:“你明白我姐姐是被人冤枉的了?”
段尘冷冷看着他:“你折腾这么一大圈,不就是想说明这一点么?”
“黑布在外,红布在内,是在暗示你姐姐当年眼瞳的颜色,而内里的白色,是想说明你姐姐虽然眸色异于常人,却是一个善良单纯的人,并不似外表看起来那般渗人。”
段尘缓缓说着,就见那人神色愈发激动起来,连连点着头,声音也有些哽咽:“我姐姐真的是非常善良的一个人…”
展云眉心轻拢,仍有疑虑:“尘儿,你如何猜到那位女子是被人冤枉的?”
旁边几人也都看向她,等待解释。段尘看了那中年男子一眼,方才轻声说道:“我也是今早上才想通透的。昨天我解开那布包的时候,就觉得有些奇怪。”说着,侧眸看向赵廷、展云二人:“昨日你们两个推开房门进来,看见我手上沾血,旁边桌上有一颗心脏,心里浮现的第一个念头是什么?”
两人虽是不解,仍照实说了。展云温声答道:“刚看到你指尖上有血的时候,还以为你受伤了。后来看到桌上的心脏,我第一反应是那姓白的去而复返,不过后来静下心来一想就知道不是。”
旁边赵廷点了下头:“差不多就是这样。我最初也以为是又七笙教的人拿那恶心玩意儿给咱们下马威。”
众人仍是不解段尘为何会问这个问题,唯独那盛姓男子眼眶泛红,紧紧咬着牙,显得很是愤恨。旁边那老人也明白过来,深深叹了口气。
段尘将那二人神色尽收眼底,淡然解释道:“你们两个会这样想,是因为十分了解我的为人。如果换一个人呢?如果是一个被众人传成是妖女的人,那种情形下,你们又会做何感想?”
众人设身处地一想,顿时恍然。萧长卿张着嘴巴想了想,又看向左辛,手肘撞了下对方的:“很难不想歪哦!”左辛点点头,的确,很容易就觉得眼前这女子果真是害人的妖女了。
“至于传言中所说的,那女子一边舔舐手上鲜血一边咯咯发笑,不过是旁人穿凿附会得来。当时在场的应该只有少数几个人,但故事一传开来,自然就加上了很多人的想象和编排。”段尘说着,又看向眼前两人。
那两人都点点头。中年男子忿然咬牙道:“就是这样没错。当时闯进我家的,不过五六个人,那些人一看见我姐姐手上捧的猪心,根本不理我们的解释,强拉着我姐姐到了村长那里。后来…”男子已不忍再说,但众人都能想象
,眼看着自己亲人被活着烧死,是怎样一种情形。
周煜斐也听明白个大概,就皱眉问道:“那你姐姐当时到底在做什么?为何要捧着猪心?”
那男子激动的眼都红了:“能做什么?张伯家的猪得病死了,我家里穷,买不起好猪肉,当时眼看快冬至了,我爹跟张伯私底下有些交情,就拿些钱换了些猪内脏回来煮汤下饭!”
周煜斐瞠目结舌,众人也大感意外,段尘也没想到真相竟如此简单。即便她猜测到大半事实,设想过诸多可能,也没想到那笙家女孩拿那猪心不过是煮汤做饭,却被村里人当做妖怪抓起来,最终活生生烧死。简单到让人几乎发笑的答案,却让人在笑过之后难免唏嘘感慨。
一阵沉默过后,赵廷看了眼那老人,又问:“那你杀他老婆做什么?村里那么多人都参与了,你还一个个都杀了不成?”
中年男子紧紧抿着唇,一双眼紧盯着段尘,也不回答。段尘沉吟片刻,方才轻声说道:“我也只是猜测。当年,将血滴到你家后头,挑唆村里人来你家抓人的,是她?”
中年男子恨恨点头。周煜斐在两人之前来回扫视,一双桃花眼满含戏谑的看向那老人:“你当年想娶那笙家姑娘做小?还是直接勾搭了人不想负责?”
老人被周煜斐说的一张老脸通红,连连跺脚:“大人您可不能冤枉人哪!三十年前,我都快四十岁了,那姑娘不过十五六岁,我,我哪能做那种事…”
盛老板也明显不信,转过头恶狠狠瞪他:“若不是你对我姐姐心怀不轨,你那婆娘怎会无缘无故对我姐姐下这般狠手?分明就是你们两口子各怀鬼胎,都不是好东西!”
那老头岁数也大了,被堵的半天说不上话来,连连喘了好几口气,才抚着胸口叹道:“作孽啊!你那姐姐,人长的漂亮,又乖巧贤惠,村里是个男人见了都心动。可看着她那赤红色的眼珠子,又都免不了有些害怕。我们这些有了老婆的,虽然不会真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但闲下来凑在一起喝个酒什么的,难免不磨叨些话儿。”
“日子久了,村子里的女人自然会听到些风声。我那婆娘心缝窄,心事也重,平日里就经常和邻里邻居的念叨那姑娘的不好。后来老张家的猪得病死了,她就生出这么一条毒计来,往你家后头洒了些鸡血,又跟邻居几个媳妇婆子讲了。没几天这事就传开了…”
“我也是过了许多年才知道这事。人渐渐年纪大了,想起自己从前做的事,渐渐就生出一股子胆怯来。她跟我说的时候,我打的她一连好些天都没下了床。我婆娘后来才跟我说,当初只想着让村里人都视她如毒蝎,男人们自然
就不会喜欢他了,她也没想到,竟会害的那姑娘活活被烧死…”老头说着,又擦擦眼睛,看向中年男子:“我知道这事是我们家对不住你笙家,可我们也遭到报应了。”
“我们老来得子,好不容易养活到十五岁,去年被那些邪教的人抓走,也丢了命。你杀了我婆娘,也算一命抵一命。我这条老命不值钱,你愿意拿去,就动手吧。”老人说着,缓缓闭上眼,面上显得很是宁静。
那盛姓男子冷笑一声:“你以为我杀那老太婆就是为了报仇?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杀她有什么用?”
男子说着,看也不看他一眼,全当那人不存在一般:“这么多年了,直到去年那个邪教开始每月从镇上掳人,我就知道,终于给我等到了!那个什么七笙教杀的好,杀的妙!应该把这镇上所有人全部掳走杀光才对!呵呵,它名字里也有个笙字,说不定就是我姐姐的魂魄觉得死的冤枉,冥冥中帮助那些人来灭掉整个苦水镇的!”
众人不约而同摇摇头,这人真是疯魔了!萧长卿在一旁小声嘟囔了句:“别人都把真事当传言,他倒把谣言当真事了!”
那盛老板哈哈笑了几声,又定定看向段尘:“他们都觉得我疯了,你也觉得我疯了么?你一定知道我为何要等到现在才动手,对不对?只有你,才能真正帮我姐姐洗脱冤
屈。今日你们走出这苦水镇去,这件事必能传到上面,到时,不仅苦水镇,全天下的人都会知道,这里的人是多么的愚昧无知、丧心病狂!我姐姐,不过是至无辜可怜的一个女子!”
左辛手下人马早已等在一边。周煜斐挥挥手,过来两个人,拿着绳子将人一捆,连同那老头,一并带回镇里。
段尘等坐上马车,行在最后头。展云一手摇着折扇,温声问道:“尘儿,你一早就怀疑那个盛老板了?”
段尘轻轻摇头,显得有些疲累:“和你们一样,我也只是猜想是客栈里某个人做的,并没有明确怀疑到他头上。直到今天早上,左堂主手下的人提到苦水村,我才将前后联系起来,又想到‘盛家客栈’,老板的姓氏与‘笙’同音,就猜到是他了。”
“他今天跟着粥铺老板去坟地,其实并不是非要杀他不可。”见段尘点头,展云又接着分析道:“他是懊恼老人竟将尸体掩埋,并不打算声张此事。无论是杀人,挖心,还是今天追到坟地行凶,不过都是引起咱们注意的手段。”
旁边萧长卿随着车厢颠簸晃了晃脑袋,伸手拍拍展云肩膀:“不错么!跟着小段这么些天,小云云你在破案方面大有精进啊!”
展云浅浅一笑,弯月眼眸却紧盯着段尘。见她面色依旧有些发白,半闭着眼眸的憔悴模样,不禁眉间轻拢,尘儿到底是怎么了,为何…又想起曾经在段尘房间的一只杯子里闻到的淡淡药味,展云眉间微拢,蓦地忆起,幼时曾见过娘亲偶尔会喝的一味汤药…怪不得总觉得那味道有些熟悉!
旁边赵廷也一直盯着人看,心说看这样子真是给累坏了。怎么好像比从前又瘦了些…
周煜斐见这两人眼都不眨一下,就顾盯着人瞧,不禁抚额哀叹:“什么叫红颜祸水啊!”好好俩风流公子,都看成傻子样了!
萧长卿直接踹上去,扬了扬清秀的眉:“叹什么气?没看小段正休息呢么!出去赶车!”
一众人回到客栈,刘耆长等人已等候多时,一见盛老板被一路捆回来,又听左辛手下讲了大概情况,也是吃了一惊。周煜斐吩咐耆长等人将粥铺老妇人的尸体安葬,并说待会儿带着这两人一同上路。众人上楼收拾过东西,下楼与苦水镇众人告别。绿渺和阿文也来为段尘等人送行。
绿渺见段尘面带疲色,嘴唇也有些发白,趁人不注意时塞了一个小纸包给段尘:“待会儿得空了赶紧拿热水冲一碗。我又多添了两味药,加了些参片。”触碰到段尘冰凉
指尖,不禁皱起眉,压低嗓音说道:“这几天少碰冷水,多吃热食,平日也注意些,女人家这方面马虎不得…”
段尘感激一笑,轻轻颔首,一双凤眸也蕴藉浅浅笑意:“跟着他,这些年你也学了不少。这样也好,药铺有人照应,你也有事情做。”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日后要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就去这里找一个姓萧的人,提我的名字便可。”
绿渺接过纸条,认真看过之后又折好收入袖中,重重握了一下段尘的手:“小段,保重。”
段尘点头,又朝阿文的方向拱了拱手。一上马车,就见两边的木凳上都铺了厚厚一层垫子。萧长卿笑呵呵挨着段尘坐下:“小云云真是细心,知道我坐马车久了会腰疼…这垫子坐着真舒服呐!”
段尘侧眸瞥了那人一眼,就见对方唇带浅笑面色如常,正伸手把布帘放下。是自己多心了么?也不知他是从哪找的垫子,坐上去又暖又软,的确挺舒服。段尘昨夜一宿都睡得不安稳,再加上接连数天的疲惫奔波,只觉身子乏的紧。眼下案子一解决,也放下些心来,半闭起眼想着心事,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为了盛老板的案子,众人取道宿州府,将盛老板以及粥铺老板一道带了过去,连同之前送到段尘手上的那颗人心
,一并做了证据。接着又朝汴京方向去了。
第五案西施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