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屏息看着。段尘又将那拧下来的一半笙管轻轻放
在最短的那只笙管上,就听“啪”的一声脆响,那只笙管下竟然露出一只小孔,紧接着一只颜色微黄的纸卷从里面滑落出来。
众人皆是一惊。赵廷手伸到半空,又抬眸看向段尘,见她轻轻点头,证明无妨,才从桌上拿起那只纸卷,小心铺展开来。展云见她脸色差的厉害,就放柔嗓音问道:“你昨晚上一整宿,就研究这个?”
段尘点点头,端起茶杯喝了口热茶。拿起那只浅黄色的玉笙,依样旋开最长那只笙管放在最短的上面,又一只纸卷掉出来。最后,段尘拿起那只白色的,递给一直在旁边跃跃欲试的萧长卿。
萧长卿一喜,接过去拧了半天却不见动静,就有些可怜巴巴的看向段尘。段尘清浅一笑,摁了摁太阳穴,半垂着凤眸说道:“不关你的事。这只玉笙,我昨晚上研究了快一个时辰,也没找到机关。”
赵廷和左辛已经各自将一只纸卷展开,就见上面条条线线绵延起伏,俨然是幅地形图。“这个…”萧长卿倒抽一口冷气,见众人都看他,便摩搓着手里的玉笙解释:“我一直以为是传言,是当年我父亲在世时讲给我听的。家里关于七笙教的记载,都没有将这点收录在内,因为父亲觉得太过荒诞不经。”
“是什么?”周煜斐一双桃花眼熠熠闪光,被萧长卿一席话撩的心里直痒痒。
萧长卿眨眨眼:“其实也没什么,就是相传七笙教教主手上握有当年咱们大宋太祖开国时的一张藏宝图。”见众人瞬间由好奇期待转为嗤之以鼻的表情,萧长卿眼睛睁得圆圆的,显得有些委屈:“我都说了很荒诞不经的么!而且又不是我传的…”
段尘缓缓勾起唇角:“倒不见得真那么荒诞不经。”
赵廷剑眉一挑:“怎么讲?”
段尘嗓音依旧清冷冷,说出的话却让众人精神一凛:“你们忘了,万柳山庄那把失踪不见的七胜刀么?”
七胜刀?展云和赵廷几乎同时出口:“开国将军石守信。”“石守信南征时用的七胜刀!”
左辛一边眉毛挑的老高,似笑非笑瞟了萧长卿一眼:“我一直以为,那也是传说。”
展云摇头轻笑:“现在看来,传说都成真了。”
周煜斐还心心念念着刚才段尘的话:“你刚才说七笙教没有必要必要做这件事,这跟玉笙里的秘密有什么关系?”
段尘还未开口,展云已经先一步出声解释:“尘儿的意思是,七笙教最大的秘密就在这玉笙里,他们若是去而复
返,第一件事就应该冲着这玉笙来。可现在,这个人似乎更执着于挖人心脏…”一边说,还一边往段尘杯子里添了些热茶。
周煜斐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同时一边手肘轻轻撞了下赵廷手臂,看向好兄弟的眼中内涵很丰富。赵廷根本不搭他那个茬,不过一双漆黑眼眸愈发冷若严冬,看着展云身上天青色的长袍,站在段尘身边端茶递水的熟稔劲儿,一张脸简直比客栈房间里的老榆木桌子还黑。
段尘从萧长卿手中拿过白色玉笙,接着说道:“还有,我怀疑,这只玉笙是假的。”
萧长卿本来还有些恋恋不舍的,一听这话顿时瞪圆眼眸:“你的意思是…这玩意被那个姓白的掉包了?”
段尘点头:“可能性很大。”说着,拿起玉笙对着窗子的方向,示意众人仔细看:“虽然玉质也很通透,但最短那根笙管的位置,明显是实心的。”
段尘又拿起那只碧色的,与那白色的两相比较:“我昨晚对着油灯看了很久,觉得笙管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才开始一根一根的研究。”众人按照她指的地方定睛一看,果然,两只玉笙是有些不太一样。
萧长卿摩挲着下巴点点头:“这样说来,更不可能是七笙教的人做的了。那姓白的那么厉害都跑了,即便真还有
什么残党余孽没清干净,也范不着跟咱们这么多人硬碰硬啊。”
段尘点头,就是这个意思。萧长卿好不得意的一扬下巴,顺便甩给周煜斐一个极为鄙夷的眼神,后者眨了眨一双勾魂桃花眼,显得十分委屈,敢情你们都来这么多天了…
“尘儿,那你的意思是,这是什么人刻意模仿七笙教做出来的?”赵廷一双眼一瞬不瞬望着段尘,低沉嗓音里透露的温柔让一旁周煜斐打了个大大的寒颤。
段尘这次没有立刻回答,沉吟片刻之后,方才轻声说道:“这我不能肯定。不过很明显,这人是想借此传达一个讯息。”说着,从袖中取出那张纸条,放到桌上。
段尘端起茶杯,半垂凤眸里闪过一丝冷色:“既然他这般明目张胆,我想很快就会有人找上门来。”
“段尘你知道是什么人做的了?”周煜斐既惊又喜,那岂不是马上就可以动身回汴京了!
这回连左辛都有些忍不了了,叹口气说道:“小段的意思是,心脏都送到这来,镇上肯定有人死了。七笙教的事刚过没两天,这么个小地方,用不了多久,耆长之类的就会找上门来请咱们帮忙的。”
周煜斐刚要辩解,段尘先说话了:“那个不着急。”说着,动手把两只玉笙上的笙管归回原位。
赵廷和展云交换一个眼色,还没来得及开口,段尘已经拿起三只玉笙递了过去。赵廷一愣,有些不明白段尘此举,另一边展云却眸色一变,手上折扇也微微攥紧。
段尘眼皮都没抬,轻声说道:“你们家的事,自然由你决定。”
赵廷迅速看了展云一眼,后者无声苦笑,轻轻摇头——可不是我说的,这丫头太聪明了。
左辛眉一挑,佯装什么都没听见,走过去拉起萧长卿就往外走:“让小段好好休息,正好有点事要跟你好好算算…”
周煜斐一看赵廷和展云那神色,就知道这里面有事,忙伸手把玉笙接过来往赵廷怀里一塞,拿起桌上两小张地图,推着人就往外走:“对对,段尘你昨晚一宿没睡好,赶紧休息会儿。待会儿吃饭了我们叫你。”
展云从窗台上拿起那包东西,有些歉意的看了段尘一眼,低声说道:“尘儿,那件事…”
段尘捧着茶站在桌边,凤眸半垂,面上神情淡淡的:“不用跟我说。我只懂破案子,皇家的事,我管不起。”
十二章道无情·却有情
展云将浅黄色玉笙仔细包好,放入怀中,就听门外传来几声敲门声。拉开门,就见段尘手里捧着雪白绢帕,上面
搁着干净纱布以及几只小瓷瓶,面上一派沉静若水,不见半点尴尬。
因为伤在右侧肩头稍微靠后的位置,不方便自己动手,这几天每晚段尘都会过来帮他换药、清理伤口。展云侧过身,清俊面容染上淡淡粉色:“麻烦尘儿了。”
段尘轻轻颔首,将东西放在桌上,转身去倒热水。展云将折扇收入袖中,坐在桌边,动作利落的解开衣衫,露出右侧肩膀。
动作轻巧的解开布条,就见纱布上透过一些红褐色的血迹,有的还蔓延到纱布边缘。段尘眉心轻蹙,拿过布巾沾了热水往纱布边缘滴了几滴,避免因为干涸的血渍连带撕扯到伤口。轻轻触了触因为热水浸润而重新恢复柔软的纱布,段尘这才动手,小心揭开层层纱布。
展云觉察到身畔人的细心,弯月眼眸透出淡淡笑意,柔声说道:“无妨,不疼的。”
段尘将纱布揭开,就见伤口略微有些挣裂,回想起这人白日端茶递水的举动,不禁面色微沉:“你若是不想伤口快些好,就尽管不在意罢!”那日情况紧急,她下手也狠了些,所以伤口很深,再加上是在肩头略靠后的位置,稍一行动就容易牵扯伤口。他若总是这样不在意,即便每天换药包扎,再过十天半月也不见得愈合。
展云被她说得一愣,同时伤处传来一阵微痛,便轻轻“嘶”了一声,同时肩膀也颤了一下。段尘拿着布巾的手一顿,半垂下凤眸,唇角抿的紧紧的,擦拭血迹的动作更轻柔了。
展云唇角噙笑,清朗嗓音微低,更添三分温醇之感:“我会多加小心,不会让伤口再挣裂了。尘儿不要生气。”
段尘正拿着小瓶往伤口上洒药粉,一听这话不禁心尖一颤,心说我为何要生气?!思着想着,心就好似千丝缠绕的茧,越缠越多越绕越乱,直把一颗心束缚的透不过气来。胸口闷到微微发疼,耳朵尖不自觉的烧起来,连带脸颊都觉得有些发烫。
段尘凤眸半垂,强压下心尖悸动,努力平复气息,语调平静的说道:“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了。”
展云微微一愣,复又笑得云淡风轻:“没关系的。”
段尘面无表情,嗓音也有些冷:“你那天说的事,我没法回报以相同的感情。所以,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了,不值得。”说着,指尖动作一缓,系好一个结,退开两步,收拾桌上的东西。
门被人“啪”一声推开,周煜斐一声“行之”刚出口,蓦地看清桌边两人举动:展云衣袍半敞发丝微乱,旁边段尘微低螓首面染绯色,两人一站一坐,仿佛匆忙间刚拉开
距离。周煜斐被眼前景象以及自己的揣度吓得不轻,倒退三步踉跄出屋,带上门的同时说了声“打扰”,瞬间就跑没了影。
展云面不改色,拉过披在肩侧的衣袍,左手很快就将衣裳系好。段尘收拾好东西要走,展云伸手一挡,快步旋到另一边将人拦住:“尘儿。”
段尘面色沉静若水,只一双凤眸平视前方,不愿看人。
展云暗叹一口气,左手虚挡在段尘身前,一双弯月眼眸定定看着她的眼,柔声说道:“我不知晓你从前经历过什么,但那不影响我了解你是怎样的人。我认识的,了解的,喜欢上的,就是现在的你,和你的过去无关。你既然已经决定抛却过往前尘,为何不能接受我的心意?如果尘儿厌烦我,一点都不喜欢我,那我绝不再多做纠缠,可你并不那么讨厌我,对么?”
段尘刚刚恢复白皙的耳朵又不争气的红得通透,粉粉唇瓣紧紧抿着,一双凤眸也有些慌乱的看向一边。展云又接着说道:“喜欢一个人,自然也希望对方能回报以相同的感情,可却不是只为了对方的回报才喜欢的。”
展云一边缓声说着,一边悄悄观察段尘神色。见对方眼睫轻颤,眉眼间满是慌乱无措,心中不禁一软,放柔嗓音循循善诱:“难道尘儿你帮助一个人的时候,也是图着对
方一定会回报于你的么?”
段尘心中早乱作一团,乍一听他转向别的话题,略一思索,轻轻摇头,自然不会。展云微微一笑:“这就对了。所以我喜欢尘儿,并不是要求你一定要马上回报于我。我可以等。”
展云的声音很轻很柔,却字字铿锵敲打心间。段尘向来聪敏,唯在情事上不甚灵光,之前只一心想着要明确拒绝对方,斩断情丝不留后患,哪知里面还有这些个道理。被展云一句问一句答绕的糊涂,心里却更加懊恼,正纷乱间,就听门板一动,赵廷已经大步迈了进来,见两人姿势亲昵气氛旖旎,一双剑眉紧紧皱着,薄唇轻启,声音也有些冷:“你们——”
段尘恼上加羞,一把推开展云不知何时已虚置在腰侧的手臂,东西也不顾得拿,一阵风跑了出去。待进了自己房间,快步走到床边,一手抚着胸口,一手拿过包袱,从里面取了那只枣红色的竹笛出来,轻轻摩挲着。心尖仍隐有悸动,段尘略一犹豫,解开竹笛七孔上系的几根红绳,轻轻一抖,一根精巧的白玉短笛便从竹笛一头掉了出来。
执起短笛,半闭上眼眸,段尘轻轻吹奏起一只曲子。笛声原本清脆空灵,曲子却沉郁哀婉,两相结合反生出一种特别的清幽之感。
展云房间里。赵廷看了眼桌上的纱布和药瓶,唇角微勾,嗤笑一声:“趁人不备窃玉偷香,好像不应该是号称‘如玉如云’的行之公子做出来的事啊!”
展云回以清浅一笑,不慌不忙道:“行之向来我行我素,不劳小王爷费心。”
赵廷剑眉一皱,沉声低斥:“展云!你是想找架打么?”
展云眨眨眼,一脸温良恭谨:“尘儿走之前刚交代过,半月以内不可以动武。”
赵廷不太明白,深邃眼眸冷冷瞪着展云,后者好脾气的温声解释:“不然会牵动右肩上的伤口。”
赵廷深吸一口气,眉间依旧蹙的死紧:“行之,你到底什么意思?”
展云微微一笑,摇摇折扇,示意他先别说话,仔细听。赵廷之前也听到些声响,经他这么一说,也不再说话,侧耳倾听。就听那笛曲沉静之中萧索之意甚浓,哀婉之余却不乏流畅洒落,仿佛夜深人静时大雪纷扬,又好似崖边迎风开着的蓝色花朵,让人心中钝痛的同时骤然生出一种凛冽之感。
两人静静听着笛声渐歇。半晌,展云才低声说了句:“赵廷,这辈子,我不可能放得下她。”
一曲吹罢,门板传来几声轻响。段尘缓缓睁开眼,见到自己手上握的白玉短笛,不禁面色一变。一边责备自己定是昏了头了才如此大意,一边快速将短笛收好,起身去开门。
萧长卿笑眯眯站在门边,伸手挽上段尘手臂就将人往屋里带:“想不到小段你吹笛子吹得这么好!刚才那只曲子叫什么名字呀?真好听…”
段尘面色微白,嗓音也不觉带了颤:“前辈…”
走到桌边,萧长卿松开手往凳上一坐,摸了摸茶壶外壁,取过杯子倒了两杯茶。段尘心中惴惴,有些慌乱的接过茶杯,一边轻声说道:“刘耆长那边,还是没什么线索么?”
萧长卿含入一大口茶,腮帮子还鼓鼓的,忙不迭咽下水,点头答道:“对啊!你说奇怪不奇怪?一下午把几个村子都问了个遍,愣是没听说谁家有人失踪不见,更别提死人了。”
段尘轻蹙眉心陷入思绪,旁边萧长卿眼珠滴溜溜转了转,唇边露出一抹狡黠的笑。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抬手拍拍段尘手臂:“小段哪,这个给你。”
段尘抬头一看,就见萧长卿递过来一块玉佩,正是之前展云系在腰间的那枚。萧长卿笑得眼都眯起来,直接拉过
段尘一只手把玉佩拍在她手心:“喏!我之前总忘,刚才想起来,记得帮我还给他。”说着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晃着脑袋感慨:“哎,还别说,这小子还真有点意思!”
见段尘有些不解的瞧他,萧长卿又倒了一杯茶,一脸认真的给段尘解释:“你想,能调令动州府衙门的玩意,那可不是一般的贵重。从宿州府回来这玉佩就一直搁在我这,他连提都没提一句,这般胸怀气度,可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而且他才多大?不过二十四五年纪,难得,实在难得!”
段尘蹙眉看着掌心那块细腻润泽的碧玉,入手微凉,心尖,却微微发烫。
萧长卿斜眼瞟着段尘侧脸,唇边的笑有些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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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
段尘等一同出客栈吃朝食,到了那家粥铺,却依旧门户紧闭。萧长卿嘴一扁,有些蔫头耷拉脑:“怎么又不开啊?我好想吃他家的萝卜馅儿包子,还有那个蔬菜粥…”
旁边左辛见了他那副模样也觉得好笑,拍拍他的头顶劝道:“算了,咱们去别家吃。过两天就去汴京了,那里好
吃的东西可多。”
段尘面色一沉,快步上前叩门。连敲了几声都不见人应,便后退几步提气一跃,上了房顶,三步并作两步就到了另一侧,纵身跳了下去。展云、赵廷以及萧长卿都依样从房顶进了院子,周煜斐看了眼仍站在原地未动的左辛,勾唇一笑显得很是赞赏:“还是左堂主镇定。”
左辛叹口气,拍拍他的肩膀,一提气也跃上房顶。
周煜斐笑容微僵,等了半天也不见有人给他把前门打开,拂了拂衣襟,无可奈何的后退两步,一掀衣袍,直接跃上房顶。谁知还没走到另一边,就听下面传来“吱嘎”一声开门声,同时一众人哗啦啦走出来,左辛沉声说道:“咱们先回客栈,我叫两个人去找那耆长打听一下,看这家店主人是否在下面村子还有其他住所…”
此时晨风拂面,朝阳缓升,周煜斐一只手还攥着衣袍一角,保持着刚窜上房檐的姿势。徐徐转过身,望见一众人走远的身影,刚走马上任没些天的周大人顿觉内心很凄凉,很凄凉!
一众人在客栈附近的一家早点铺子用了些粥食,过一会儿就见左辛手底下一人骑着马赶了过来。跟众人拱手行过礼,垂首说道:“那对老夫妻的确在镇东的村子有处旧房舍,不过听说那里已经很多年不住人了。还有,那处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