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自然没问题的!”柳亦辰连连点头,面上却透出些狐疑:“段姑娘,害死月如的人,真不是…”说着,眼光已经飘向坐在斜对过的李临恪。
李临恪也不言语,只略带俏皮的朝段尘眨眨眼,湛
蓝眼眸里一道异光倏忽滑过。段尘面无表情,轻声说道:“柳二爷若是想好好用过这顿饭,还是先不要知道的好。”
众人闻言面色俱是一变,唯独李临恪大笑出声:“好!眼够毒心够细说话够狠,不愧是我看上的人!”说着,便站起身往外走去,一边扬了扬手中檀木发簪:“有她在这,绝不会多冤枉我一分,也不会少揭露真相一毫。各位,后会有期了!”
李临恪话说一半段尘就已经起身,待追上李临恪,两人均已站在外面庭院,正面对面站着。桌边一众人也跟着追了出来,萧意意一迈出门槛就喊:“阿恪,别胡来!她伤的不轻。”
柳亦辰、左辛和萧长卿站在一侧,展云、赵廷和周煜斐站在另一侧,将两人围在中央,虎视眈眈望着李临恪。“你不能走。”段尘站在他对面,两人只隔了一尺来距离。
李临恪伸手抚上段尘微凉脸颊,一双蓝眸微微眯起,唇角弯起的弧度显示出他此刻心情大好:“放心,
以后你会挺经常见到我。”
赵廷一双眼快能喷出火来,剑眉紧紧皱着:“李临恪,放手!”
展云伸手拦住赵廷欲上前的身躯,朝他轻轻一摇头,接着又看向一脸云淡风轻的男子:“事情没完全弄清之前,你不能走。”
李临恪放下手,挑了挑眉,笑得有些邪性:“怎么没清楚?昨晚上一整宿,你们还没折腾明白?”说着,伸出食指指了指柳亦辰的方向:“他老子是我的人,可昨晚上的事却是他背着我做的。还不清楚?”
说完,又伸指抚了一下段尘脸颊,眼中流露出淡淡眷恋,接着身子腾空一纵,接着凌空几步就跃过房顶,同时微哑的嗓音在众人耳边响起:“有什么不清楚的,问我的落儿。她一定知道。”
在场众人都知道李临恪身手,再加上他身份敏感,也就没有再追。若众人合力,将他擒住或打至死伤也绝非难事,可他毕竟是西夏王族,跟他有关系的人,除了柳老庄主之外,都已经死了,没人能证明之前在
山庄发生的几件血案,都是受他指使而为。因此,若莽撞行事,将人打伤或打死,势必会激化西夏与大宋矛盾。这些年来西夏各种小动作不断,似乎正蠢蠢欲动,打算脱离大宋掌控。若一个弄不好,很容易落人口实,给了西夏反宋的藉口。因为这件事牵扯国事,再加上众人已得悉赵廷和周煜斐身份,因此在这件事上,都为二人马首是瞻。赵廷不动,旁人自然也不好再追。
昨晚上柳亦辰带人跑到后面庭院,正赶上柳老庄主拿着那把采薇斧意图自裁。拦是拦了下来,可柳老庄主从那时起就开始神志混沌,话说的糊涂,人也认不准,总拉着柳亦辰叫“阿轩”,一会儿又说对不住自己外孙女。柳亦辰听得稀里糊涂,却也看出些端倪。一边派人照顾好老庄主,又拿着采薇斧回到院内找上李临恪。
其他几人都在自己房间坐着,一听外面动静也都出来了。李临恪倒是大方承认,一边饮茶一边闲闲笑骂,说你老子是为我西夏尽忠,照你们中原人的理,你
柳亦辰也该为你老子尽孝,还不乖乖跪下给我李家磕头行礼!
一番话说的柳亦辰当场就急了眼,拎起斧子就朝李临恪砍了过去。两人没一会儿功夫过了三十招,可李临恪刚只用了一只手,不一会儿两人就上了屋顶,正打的欢实,就听院中一人敞开嗓子怒叱,先骂李临恪,说你把老娘请来看好戏,倒把老娘徒儿给搞成重伤,差点小命都丢了,还有脸在这跟人动手!
接着又骂柳亦辰,说姓柳的,二十年前旧账不跟你算,二十年后头天见面又差点害我徒儿一条命,你再打,再打老娘直接带人回山上,你们俩打到天亮也没人管!
俩人也都活了四十来岁的人,平日里又都各自有些权势地位,多少年都没被人这么劈头盖脸的数落过,院子里又站着不少人,一时间面上都各自有些挂不住,不觉就停下手。李临恪一下来就笑着问那丫头醒了?柳亦辰小心翼翼凑到跟前,面上有些红,却依然一迭声的唤着意意,有些结巴的说别走。
萧意意叉腰转身,又看了眼边上站的那几人,狠狠白了一眼,说,看什么看!没看过美人么?
一句话说的展云清咳赵廷黑脸,合着青籽那言行都这么学来的!俩人紧接着想的就是,段尘不易啊!旁边萧长卿却大大方方迈着步子走到跟前,上下打量萧意意一番,又啧啧叹道,这头发是用什么染料染的,浑然天成啊!
萧意意当即一个白眼,旁边柳亦辰和李临恪皆是面色微沉。萧长卿又端详半晌,伸手指着那一头银发恍然大悟状,嗬!一夜白头啊!
萧意意也不在意,伸手抚了抚颊边碎发,又看看身边神色各异的几人:外面冻着作甚?进屋子说!先把我徒儿落水这事给老娘交代清楚!
李临恪那间屋子最大,又斜对着段尘房间,想当然尔,众人就都进了那间屋子。柳亦辰将刚才在柳老庄主屋内的情形都说了,又红着眼看向萧意意,半晌,才哑声说道,当年,大哥是知道了这件事,才…
萧意意笑了笑,轻轻点头,说,不然你以为,他是
因为做了那么点子破事怕我不原谅他,就想不开了么!
柳亦辰当即就差点掉泪,萧意意拍拍他肩膀,调笑道:快别这样。都多大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我和亦轩从没怪过你。
李临恪始终笑容淡淡的,见两人都不说话了,便挑挑眉:误会都解开了?
边上那几人都静静坐着,李临恪此言一出,那几人便各自发问,矛头自然直接指向他。谁知人勾勾嘴角,朝柳亦辰方向抬抬下巴:今晚的事都是他老子做的,跟我没关。
说完,便走出屋子朝段尘房间去了。赵廷和展云自然不让,冲出屋子就挡在他面前。三人话没说一句,就先动起手来。那两人都有怨气在先,李临恪则是觉得之前尽拼轻功了,还没跟这两人真动过手呢,觉得挺新鲜。三人越打越来劲,不一会儿展云一掌就打在李临恪肩胛,赵廷也踢中他一侧小腿。
三人同时收势,李临恪微微一笑,赞了声不错。
展云清俊的眉微蹙,温声说道,不公。
赵廷点头,漆黑眼眸熠熠闪光,再来。
萧意意抚了抚颊边的发,款款从三人身边走过,行至李临恪身边时,低低笑言,阿恪,老了呀!
李临恪被她一语戏谑的蓝眸微眯,萧意意已经走到房间门口,又转身看了那两人一眼,朝李临恪方向扬了扬下巴:把他给我看好了。他要是进了屋子,你们俩以后也甭想见我徒儿了。
是以,这一夜,各个房间灯火通明,房门微敞。
廿一章用计·用情
屋外,天色阴沉,雪纷纷扬扬的下着,庭院里一片寂静。雪中梅蕊初绽,红艳似火,那一片片的红正映入那人眼底,直烧起又一场熊熊火焰。
门廊一角,那人面色苍白,唇微微颤着,手一下一下揪扯着丝帕,青笋一般的指尖因为过于用力而微微泛青。屋内,柳亦辰和一名年轻男子的笑谈声不时传入耳中,贝齿渐渐咬紧丰润唇瓣,一丝狠厉滑过眼底,那人裙角轻扬,转身离去。
斜对过的屋子里,段尘透过窗纸上的小洞,望见那人远去身影,轻抿了口淡茶,勾了勾唇角。旁边站着展云几人,也都静静看着窗外情形。见那人走了,赵廷扬眉,沉声问道:“这就行了?”
段尘又抿了口茶,转身看向正坐在一处悄声研究着什么的两人,目中透出浅浅笑意:“药已够猛,耐心等待便可。”
圆桌旁,萧意意抬头看了段尘一眼,露出一抹了然笑容:“落儿来,这人还真有点意思!你来看看这几件东西。”
不远处左辛闻言轻叹了口气,得!这人准得得瑟!果不其然,萧意意此言一出,萧长卿顿时嘿嘿笑出声了,快步走到段尘面前,拉着人走到桌边:“来来,小段哪,快来看看!这可都是好东西!”接着,又朝边上萧意意抛个极得意的小眼神过去,“美人师傅真是好眼光!嘿嘿,要不怎么咱俩一个姓呢!”
萧意意也笑得格外明媚,端起一边茶杯喝了口水,颇好爽的点了个头:“姓萧好!”
萧长卿一边献宝似的把东西一样一样拿给段尘看,一边猛力点头表示同意。左辛顿时就觉得脑仁疼,旁边赵廷面色一沉,展云清咳两声,周煜斐则噗哧一声就笑出了声,唯独段尘仍是那个淡淡的表情。
萧意意一边笑意盈盈看着萧长卿在那展示他那几样宝贝,同时也注意到段尘面上神色,不由得暗自叹了口气,这孩子…展云站在段尘右侧,好不容易插上个空,便轻轻唤了声:“尘儿。”
段尘右手正拿着一只萧长卿递过来的小瓶,随着那人不着痕迹的靠近,温热的气息以及轻柔的低唤让段尘不禁蹙了蹙眉尖,接着,似是突然想起什么一般瞠大了眼,指尖一松,青瓷小瓶直接落地。
展云迅速出手一捞,那小瓶便夹在两指之间,旁边萧长卿顿时松了口气,将小瓶从展云指间取回,又宝贝非常的捧在心口位置,清秀面容几乎皱成包子样:“我的小姑奶奶啊!这‘清风露’可是我炼了足足三年才得了这么一小瓶,就是后宫妃嫔也没这福分用上一回,我送给你成,可你不能这么糟蹋人家心血么!
”说着,又特别委屈的朝萧意意眨了眨眼,那意思快说说你这徒儿,忒欺负人了!
段尘却仿佛没有听到萧长卿那一长串埋怨,只缓缓转过身,血色尽失的唇瓣微张,一双凤眸透着惊惶,傻了一般瞪着眼前人瞧。
边上人都不明所以,唯独展云暗叫糟糕,这回才是真记起来了!段尘一双凤眸大瞠,昨晚在水下的种种情形倾数回灌脑海,自己靠在那人怀里,然后,下巴被人捏着,那人的唇就凑了上来…
冰凉柔软的触感清晰印刻在心板,那人微粉的唇瓣又正映入眼帘,段尘一时间就有些乱了分寸,匆忙转过身就往外奔。
屋子里众人都看的一头雾水,展云一边苦笑着,抬脚就追上去。刚到门口,展云手臂一揽就将人纳入怀里,同时往边上一闪,门板被人一手推开,柳亦辰一看这情景也有些发懵——怎么了这是?
段尘刚刚闷头往外走,也没注意到门外有动静,被展云往怀里一带,才反应过来,又连忙往开挣。展云
从上回在梅林那次就发现,这人一着急害羞,是耳朵先泛红。此时一见怀里人儿耳朵尖儿又泛起薄薄一层红,便知道她是真不自在了,又顾及她身上伤口,连忙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
段尘轻蹙着眉心兀自站好,抬眸迎向柳亦辰略带笑意的目光,低声问道:“人走了?”
柳亦辰点头:“曼蝶现正在段姑娘屋子里,咱们一起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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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曼蝶收了伞,一边拂了拂肩头细小雪粒,缓步走进自己卧房,面上仍带着浅浅笑容,脸颊微粉,一双眼还有些湿润润的,比往常更添了几分楚楚风姿。似是不意外屋子里有人,柳曼蝶又将靠门的两盏灯点上,整个屋子顿时更亮堂了些。
一看见坐在桌边那人,柳曼蝶唇边笑容更深,连嗓音都更轻快几分:“依依,感觉好些了么?”
用晚膳时,大家围坐一桌,岳依依推说身体不适,想先回房间。两人最近几日都住在一处,因此离了用膳的屋子,便在两名护院的陪同下,回到柳曼蝶的卧房。
柳曼蝶在圆桌边坐下,一双美目定定看着对面那人,嗓子却有些发涩:“依依,怎么不说话?”
岳依依一直低垂着头,长长的眼睫上似还挂着泪滴,面色却有些苍白。踟躇半晌,岳依依才轻轻问了句:“你要跟染哥成亲?”
柳曼蝶唇畔笑容不减,心却一点点凉了下来。拼命抑住不断翻涌上来的泪意,柳曼蝶微侧过头,嗯了一声。
岳依依蓦地抬起头,一双眼被泪水浸润的亮晶晶的,细小的嗓音隐隐带了颤:“可,可…你不是喜欢行之公子的么?”
柳曼蝶一直微偏过头,心中苦意蔓延,面上却仍作出几分娇羞之态:“我,我是对他有意,可人家对我无情。叔叔既然替我做了安排,林染大哥人也不错,
我就应该…”
“曼蝶!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岳依依“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两步走上前扶住她的双肩,一双晶亮的眼闪耀着有些疯狂的光:“你既然喜欢他,就应该努力争取啊!那个什么尘的有什么好?既不漂亮又不温柔,那行之公子不过因为她是远亲,才对她诸多照顾。你要对自己有信心,要努力争取,让行之公子感受到你的心意,他总会喜欢上你的!”
柳曼蝶惨然一笑,伸手抚上岳依依的手背:“依依,你不懂…”
“我怎么不懂!”岳依依瞪圆了眼,声音也带了几分苦涩:“我最明白那种心情,只能静静站在一旁,看他与别的女子亲昵,对别人大献殷勤,自己却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能说,因为…”
“因为什么?”柳曼蝶问。
“因为,因为…”岳依依有些困惑的眨了眨眼,又抿出一朵乖巧的笑:“曼蝶,你别嫁给染哥好不好?你不嫁给染哥,你喜欢行之公子…”
柳曼蝶心里一阵抽痛,却只能按照之前段尘的嘱托继续说下去:“这…可是,林染大哥他…”柳曼蝶似有羞怯的笑了笑:“林染大哥他,似乎也有意娶我…”
岳依依倏地抽回手,冷冷说道:“不可能!染哥他明明还喜欢月如姐,他心里一直都有月如姐,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另娶他人!”不待面前人作答,岳依依又握上她的肩头,力气大的让柳曼蝶直蹙眉:“一定是你又跟染哥说什么了!你说,你对他说什么了?”
窗外,岳林染怔楞如同石像,面上神色几经变幻,双眼渐渐就蒙上一层雾。柳亦辰眉间狠狠挤出一个“川”字,正要抬手,就被展云挡住,一边轻轻摇头——时机未到。同时,展云又朝不远处赵廷和周煜斐打了个手势,示意两人将岳林染架走,以免待会儿惹出什么乱子来。
屋内,岳依依情绪越来越激动,柳曼蝶见时机差不多了,一咬牙,趁岳依依一个不注意,将藏在袖中的软鞭迅速搁在桌面上。岳依依视线正好调转过来,一
见桌上那把软鞭,顿时大吃一惊。连连倒退两步,全身禁不住瑟瑟发抖:“月,月…”
柳曼蝶起身,拿起鞭子朝岳依依走去,一边敛起神色压低嗓音:“依依,你怕什么?在梅林时候,怎么没见你怕我?”岳依依眼神一阵恍惚,同时面色苍白步步倒退,柳曼蝶则收敛心神一步步跟上去,一边按照段尘所讲继续说道:“鞭子打在身上,好疼的啊。依依,我一向待你如同亲姐妹,你为何如此待我,为何如此待我…”
柳曼蝶此时背对那几盏灯,面部轮廓本就有些模糊不清,再加神色哀凄幽怨,从岳依依的角度看去,真如楼月如附身一般。岳依依当即狠狠打了一个冷颤,一路退到床畔,之前崴伤的脚仍微微有些瘸,一下子就跌坐床脚,连连摇头:“不是,不是…是那人叫我去的。我,我不是有心的。月如姐,月如姐…”
柳曼蝶见她这副模样,一直隐忍的泪水“唰”的就流了下来,手中软鞭一松,身子也失了力:“依依,你真是傻!表姐待你那么好,你怎么忍心下这种毒手
…况且她,她根本就不喜——”
话未说完,先前跌坐在地的岳依依“噌”一下起身扑了过来,将人摁倒在地的同时狠狠掐着柳曼蝶的脖子:“我让你跟我抢!我让我你跟我抢染哥!你都做了鬼了怎么还不放过我!我恨你!我恨所有喜欢染哥的人!染哥是我一个人的,是我一个人的…”
门和窗被同时撞开,柳亦辰和展云飞快赶到二人面前,费了不少力气,才将已经有些神志失常的岳依依从柳曼蝶身上拉开。院子里其他人也奔进屋子,萧大先生仍过条绳子,让庄中下人将人捆结实了,然后就带了出去。
柳曼蝶憋的脸颊通红,一边不住的咳嗽着,一边扑倒在柳亦辰怀里大哭:“叔叔…怎么会这样…依依她怎么会…呜呜…”柳亦辰将人从地上扶了起来,又好生安慰半晌。其他人则早早退出房间,到事先约定好的地点等待。
屋内,众人或坐或站,岳林染站在屋子正中,面色灰白,一直低着头。岳依依被点了穴,又用绳子捆着
,在隔壁房间,有人看守。柳亦辰一进屋子,岳林染也没回头,直接跪了下去。待柳亦辰走到跟前,岳林染跪得笔直,双目半闭,哑声说道:“一切皆因林染而起。林染愿一命抵一命,为月如偿命。只求少庄主派人将依依她,送回岳家。岳林染在此,叩谢少庄主大恩!”说着,伏身在地,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再抬头时,额头已经渗出鲜血。
柳亦辰就站在他跟前,微微仰起头,双拳紧握,眼圈微微泛红,似是感慨良多。半晌,柳亦辰才叹了一口气,转身坐回椅上,拂了拂手:“这事,还是交由官府来办吧!此事柳某自问有责,但月如毕竟不是我女,在情在理,我都要给楼家一个交代。明日一早,柳某会带上岳小姐,连同那两把可作为证物的鞭子前往城中府衙,同时修书告知楼家,凶手已经找到。届时,一切事情,都由官府定夺。”
岳林染一直定定看着前方,一听这话,牙关紧咬,泪却先掉了下来。又过半晌,方才哑着嗓子说道:“林染身为兄长,却没能管好自家妹子;对月如早有真
心,却害她无辜丧命。林染对不住柳家,对不住楼家,但依依毕竟是我岳家人,她虽然有错,可我不能丢下她不管。”
说话间,岳林染也笑的凄惨:“本来,以林染戴罪之身,日后已无颜面再见月如一面。可林染希望少庄主看在林染对月如曾经…一片真心的份上,每年祭日,能允林染为月如上几支清香,洒两杯水酒。其他的,林染也不敢多求。”说完,又一连重重磕了三个响头,俊朗面庞上早已是泪痕满布。
柳亦辰一直红着眼圈,听得此语,便轻轻点了个头。
岳林染笑着掉泪,一边起身拱手,接着便大步走了出去。
廿二章新仇·旧怨
屋子里一片静默。半晌,柳亦辰起身,走到段尘面前,抱拳一拱手:“今日之事,多亏段姑娘神机妙算,方才令戕害月如的真凶现出原形。柳某在此,代楼、柳两家给段姑娘道谢。”
段尘扶着扶手缓缓起身:“柳二爷客气了。此事也多亏柳小姐心思敏捷,方能如此顺利。否则我们只余物证,却无人证,很难令岳小姐甘愿伏法。”
柳亦辰点点头,旁边萧意意也站起身,扶着段尘小心坐下,一边抬眸睨了柳亦辰一眼,眉目之中似有嗔怪:“都坐下说话吧!落儿腰侧有伤,最经不得这一站一坐。你们有什么事也赶快问,待会儿我还要帮她敷药,昨夜一整宿都睡的不踏实,眼下事情都解决了,还不让我们落儿早些睡下,好好歇息。”
柳亦辰连连点头称是,又回到主座坐下,紧皱着眉问道:“不知段姑娘如何发觉,岳小姐她…”剩下的话,柳亦辰自觉不好直接说出口,不过在座众人刚刚都在院子里各处看得清楚,因此也都明白柳亦辰话中所指。
段尘轻蹙眉心,低声说道:“这方面,我也是到了前晚,大家一处用晚膳时方才略有觉察。倒是那壶毒茶,提醒了我一些事。”
“毒是她下的?”萧长卿略一扬眉,似有怀疑。
段尘有些无奈的瞟了萧长卿一眼,又看向柳亦辰,踟躇片刻,方才开口:“毒是她准备的,下毒之人,却不是她。”
柳亦辰闻言面色一变,目光也渐渐沉郁下去。边上萧长卿嗤了一声,墨玉一般的眼珠子一转,又撇了撇嘴:“我早就说了,这事,姓柳那丫头跑不了!”
柳亦辰明显脸色愈加难看,唇几次翕动,看向段尘的眼也明显带着内疚不安。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段尘摆摆手,轻声说道:“这事不怪柳小姐。”
萧长卿一听就急了,一双眼睁的圆圆的,伸手指着段尘骂道:“你这傻孩子!她可差点毒死你啊!你还这么为她讲话,人家可不定念你的好!”说着,又转头看向坐在段尘边上的萧意意:“意意姐,这事你回头可得好好教教,这对敌人的宽容就是对自己的残忍。这在江湖上飘,心太善可不行!”旁边左辛一听那声“意意姐”,就不由得抽了抽嘴角,这关系也攀的太快了吧!
萧意意微微皱眉,唇边却仍带着笑,也没说话,只
侧头看了段尘一眼。这孩子是自己看着长大的,虽说心地正直,可也不至软弱可欺,她这么说,应该有她的理由。
旁边以及斜对面坐着的展云三人也都将视线投向段尘。赵廷可还记得当初在杭州府破雅舍的案子时,段尘一袭青衫站在公堂之上,唇角带笑一字一句质问蓝兰的情景。能说出那种话来的人,绝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纯良之辈。展云也一直面色平静,刚刚段尘那话,明显是说了一半么,看这样子,应该是有些顾及柳亦辰的缘故吧。
段尘勾了勾唇角,微微一笑。这一笑可把萧长卿震住了!这丫头,平日里神色清冷,可一笑起来,还真有些勾人呐!段尘看了萧长卿一眼,又转而看向一直面色复杂的柳亦辰:“我说这事不怪柳小姐,并非一味忍让包庇。若她真有心害我,”段尘略一停顿,没继续把话说完,可那双本就清冷的凤眸瞬间寒光一闪,其中神色在场众人看的是一清二楚。连之前一直不甘撇嘴的萧长卿都不禁暗暗咋舌,这丫头,要动起真
格的,那绝对是个狠角色啊!
段尘又接着说了下去:“毒的确是她下的。可她当时,应该不知道自己手里攥的,是穿肠毒药。”
对面左辛点了点头,又看向赵廷、展云两人:“的确。当时二位紧随其后追了出去,周公子拎过那壶茶往地上一倒,地上砖石腐蚀的厉害。我注意到当时柳小姐面上神色,似是惊惶的很。”
旁边萧长卿狠狠白了左辛一眼,仍旧有些不乐意:“那她以为自己手里攥的什么?巴豆,还是痒痒粉?这丫头心就不正,若不好好管教,说不定下回就真投毒了!”
柳亦辰面露愧色,再次起身朝段尘拱手:“这事无论怎么说,曼蝶都有错。段姑娘大人有大量,不跟她计较,还帮她洗脱嫌疑,柳某感激不尽。这事,日后柳某自当重罚曼蝶,好好管教。这孩子,是太娇纵了些,做事也不知轻重。柳某,”柳亦辰说着,又叹了口气:“柳某惭愧!”
“行了行了!你就别老磨磨唧唧没完没了的道谢赔
礼了!我家落儿不都说不计较了么,你还在那一个人纠结什么!”萧意意摆了摆手,示意柳亦辰赶紧坐下:“都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个温吞性子,看的我来气!”最后一句话,声音虽小,可屋子里一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柳亦辰当即就面上一僵,明显有些下不来台,又怕惹萧意意不高兴,一时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脸渐渐就憋红了。到最后实在没辙,只傻乎乎的低低唤了声:“意意。”
萧意意直接翻个白眼,素手一抬,指着他后面椅子:“坐!”
柳亦辰衣摆都没顾得上往起撩,“噗通”一声就坐了下去。本来就一直在忍笑的众人顿时都有些憋不住了,周煜斐和萧长卿几乎同时哈哈笑出了声。
左辛偏头看着萧长卿直捶扶手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面上虽有些无奈,唇角却禁不住上扬。赵廷则再次感慨,打小就跟着这么个师傅,旁边还带着那么个师妹,段尘能保持现在的性子,委实不易啊!展云
也笑弯了眼眸,一边下意识的调转视线,看向段尘。
段尘却似乎没被众人欢笑气氛所感染,仍轻轻蹙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似有所感的侧眸,正望进那双含笑眼眸。段尘及时转眼,眉心也蹙的更紧了些。展云心下喟叹一声,唇畔仍带着浅浅笑容,嗓音清朗低柔,语调却隐含淡淡哀求,仿佛千言万语,都倾注在这一声轻唤里:“尘儿…”
纤长羽睫轻颤,段尘蹙着眉侧眸看向展云,眉眼之间隐有不耐。展云却笑得温润清朗,一双眼再认真不过的看着段尘:“尘儿,你刚刚说,正因为那壶毒茶,你才怀疑到岳小姐身上。你是如何想到的?”
此时,众人笑声方歇,萧长卿等也收敛笑颜,都等着听段尘回答。段尘眉心似乎舒展了些,轻声答道:“我从前就觉得,凶手害死楼小姐的手法,和另外那几人似有不同。可我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同。”展云三人点头,段尘的确不只一次讲过这话。
“直到前夜,那壶毒茶…”段尘微微一顿,又接着说道,“我忽然发现,是哪里不对劲了。杀死方文礼
和剩下那几人的,自然是邓定波和那镖局三当家无疑,且他二人皆受李临恪指使,目的是挑起中原南北两边江湖纷争。所以他们杀人,并非跟那几人有仇,而是为着他们主子的计划。除了左堂主和萧先生,还有师傅,在座各位应该都看过那些尸首,皆是一刀或一剑毙命,也就是说,死者生前并未受到任何折磨羞辱。”
几人点头,赵廷沉声说道:“不错。他们杀人讲求效率,人死的干净利落,比什么都重要。”
“可楼小姐,不仅是被人一点点勒至断气,而且那一身鞭伤,”展云一边说着,又侧眸看了段尘一眼:“耗时又费力,的确跟那些人的死法不同。”
段尘点头,就是这个意思。那一身鞭伤,和那壶毒茶一样,感觉都是有怨恨在里面的。
萧长卿敲着下巴嗯了两声:“所以说,应该是有私怨,才会下这般毒手。”说着话,萧长卿两眼冒光的看向段尘,“丫头,你就凭这就猜到是岳依依了?”
段尘失笑:“怎么可能。”她只是推想,又不是神
算,就这么一点点线索都称不上的猜想,哪能直接就怀疑到岳依依身上!
“我和李临恪接触过两次,从他那里,我得到的信息是,人是他捆的,最后尸体也是他运回房间的。”段尘又接着解释道:“我一直想不明白的就是,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直到前天傍晚用晚膳的时候,我看到岳依依跛着脚进了屋子,其间岳林染一直搀扶着她,这才想的通透了些。”
柳亦辰一听到那句“人是他捆的”,就有些按捺不住,一双眼瞪的狠厉,一边咬牙切齿,似是在念叨李临恪的名字。段尘扫了他一眼,似乎有些迟疑,停顿片刻,又继续说道:“柳二爷知道,那天早上我和楼小姐在梅林里的小木屋前动了手,其间楼小姐一直用那把软鞭攻击,我没有兵器,也没打算跟楼小姐多做纠缠,所以一直只守不攻,边打边退,将楼小姐一路引了出来。她的鞭子,则是一早就仍在小木屋前的梅树下。当时,李临恪应该就在小木屋里。”
柳亦辰一直静静听着,直到最后一句,突然面色就
沉了下来。段尘停住没接着往下说,其他人也没接话,柳亦辰唇越抿越紧,半晌才低声说了句:“段姑娘是什么时候猜到的。”
这句话问的似乎有些没头没脑,段尘却一早就有了准备,不疾不徐的答道:“堕湖之后。”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前后一联系,也都猜个差不离。李临恪能在山庄里来去自如,如入无人之境,乍一想似乎并不奇怪。这人身手如同鬼魅,来无影去无踪,无论通过什么途径,成功混入万柳山庄,且找到地方隐藏起来,伺机盗走四件兵器并将之交给邓定波二人,让他们趁人不备暗中动手,杀死方文礼以及剩下那几人,行尽挑拨离间之能事。
但如果将事情前前后后联系起来,就会发现,纵使李临恪身手再高,他做起事情来也未免太顺畅了些;纵使段尘等人行事如何在明面上,他知晓的未免也太多了。这种情形,唯一合理的解释,便是万柳山庄里,有他李临恪的人。而这个人,地位绝不逊柳亦辰。
柳亦辰之所以听到那句话沉下面色,就因为他知晓
,梅林之中那座木屋,一直是万柳山庄的禁地,除了他与父亲,旁人都无权进入。李临恪能出现在那木屋之中,就足以证明,他之前真的没有说谎,柳老庄主,的确听命于西夏人。
而段尘之所以停住口,是因为,接下来要说的事,会让柳亦辰更加难以接受。段尘侧眸看了萧意意一看,就见师傅也正看着自己,那一双明丽眼眸里,携带了太多情绪,有无奈,有了然,有心痛,但更多的是令人心暖的鼓励。
段尘弯了弯唇角,又转而看向柳亦辰:“李临恪当时就在木屋里,再加上之前曾经与我有过短暂接触。我想,通过我的武功路数,他应该已经看出,我和师傅应该有些关系。所以,楼小姐后来回到小木屋前找鞭子的时候,他直接拿那把软鞭勒住楼小姐的脖子,将她拖到一棵树下束缚住。”
柳亦辰搁在木椅扶手上的拳头握的紧紧的,一双眼低垂,面部线条绷的很紧,似在隐忍着什么。段尘转过眼,又继续说下去:“接下来的事,是我的猜测,
还是要之后问过岳小姐方才作数。”在场众人都点点头,段尘才又开口:“我想,岳小姐应该是紧随其后跟了过来,却在看到楼小姐被软鞭缚住脖子,且旁边有一把雷神鞭的情况下,动了杀心。后面的事大家就都知道了,不过岳小姐缘何那么凑巧跟了来,李临恪又为何将那把雷神鞭留在一边,就不得而知了。”
柳亦辰缓缓闭上了眼,嘴唇却轻轻颤着,面上神色格外凄绝。一旁萧意意也笑的有些苦,低低叹了句:“阿恪,你这又是何苦…”
旁边一众人,包括段尘在内,都很有默契的没有再出声。很明显,李临恪这样做的原因,和当年发生在几人之间的旧事有关。无论是何原因,动手杀人的是岳依依没错,但幕后操纵导致这场悲剧发生,李临恪是绝对参了一脚的。
一晚上都没怎么插话的周煜斐突然开口了:“那,他为何又将楼小姐的尸首运了回来?是为了混淆视听么?”
一旁赵廷皱了皱眉:“的确,他这么做,倒是让我
们迷惑甚久。我们一直将楼小姐的死和另外那两个案子联系在一起,只会越想越混乱,猜不透凶手用意。”
段尘轻声说道:“这就是我之前为何说,直到前晚上晚膳前看到岳依依在岳林染的搀扶下跛着脚走进屋子,才突然想明白,或许岳依依才是害死楼小姐的真凶。”
柳亦辰也回过些神,紧皱着眉心说道:“我记得,岳小姐的脚,就是月如被人害死那天扭伤的。她跟我说,她和曼蝶用过午饭,左等右等都不见月如回来,她便先到隔壁房间去看,结果一进屋子,看到月如…”柳亦辰微微一顿,深吸一口气,又接着说道:“后来曼蝶去跑来聚义堂找我,她则因为慌乱之中扭伤了脚,又怕凶手再次行凶,就跑回隔壁房间,躲到了床下,一直到我赶过去。”
萧意意轻轻摇头,笑得有些苦涩:“这倒真像阿恪会做的事。”柳亦辰皱着眉看向她,萧意意一双眼透出淡淡无奈:“他那样做,是一箭双雕。一则,的确
如他们所说,混淆众人视线,让大家摸不着头脑。二则,阿恪从不是肯吃亏的人。是他做的事,他一定毫不犹豫认下。不是他做的事,无论别人如何说,他也绝不肯帮人背这黑锅。这也是为什么他离开前,会将楼姑娘的那把软鞭留在房间。””
对面萧长卿闻言呵呵笑了两声,目中透出淡淡嘲讽:“我估计那丫头的脚,是在看到被自己杀死的人无端又出现在隔壁房间内,惊惶无措之下才扭伤的吧!”
廿三章宽宥·别离
说话间,管家带着几个下人进了屋,重新换了壶热茶,又端上些茶点。众人忙了一整晚,也都有些饿了,便一边继续聊着,一边吃点心饮茶。
最后,管家端了一小盅热乎乎的鸡汤送到段尘手边,弓着身说道:“这位小姐,这鸡汤是我们家小姐吩咐给您送过来的,里面搁了野山参、红枣、香菇还有几味补血的药材。小姐在火边整整坐了一个多时辰,刚做好就让小人赶紧给端来,说让您趁热喝,效果最
好。”说完便有些忐忑的看了段尘一眼,又赶紧低下头。
段尘微微一笑,轻声说道:“替我谢谢柳小姐。今日她也受了不小惊吓,真是辛苦她了。”
管家闻言连连点头,似是大大松了一口气的模样。柳亦辰见状也面露安慰,朝管家摆摆手,示意他先下去。
一旁萧意意掀开盅盖,看了看汤色,又凑近闻了闻,一看到边上那双银质筷子,不由得摇头轻笑。段尘一直淡淡笑着,微微侧过身,离那张高几近了一些,执起汤匙舀了勺清汤,吹了吹,缓缓含入口中。
对面萧长卿见萧意意验过汤水,应是没问题了,也没多刁难。嘴里嚼着块栗子甜糕,有些含糊不清的说道:“小段丫头,吃药,我给你的药哪?赶紧吃一颗!”
段尘放下汤匙,唇边的笑淡的几不可察,可眸中却带着浅浅笑意,转过脸看了萧长卿一眼,从袖中取了那只小瓶出来,倒出一颗浅褐色的药丸含入口中,又
就着鸡汤服下。
“段姑娘,我柳家,实在是对你不住…”柳亦辰手里捧着茶盏,踟躇良久,方才吐出这么一句话来。先有柳曼蝶那壶毒茶,后有柳老庄主水下设局,段尘现在这一身伤,都跟他柳家脱不了干系。
段尘咽下口中汤水,勾勾唇角:“老庄主听命于李临恪,任他在山庄里为所欲为,害得江南江北结下仇怨纷争再起,的确罪无可恕。不过他水下设局,为的却是给楼小姐报仇。”
左辛饮了口热茶,点头道:“这次倒是小段替我们几个受过了。不然估计以老庄主的心计,原本是想…”左辛略有些感慨的挑了挑眉毛,没继续说下去。
在场众人都没有接这个话茬,却也明了左辛话中所指。想来正如之前段尘推测,楼月如虽是为岳依依所戕害,这其中一定有李临恪在推波助澜。而这其中的曲折,想必柳老庄主应该比一众人都清楚的多。他甘愿为李临恪卖命是一回事,但李临恪无故害死自己外孙女,却一定深深激怒了老人,他设下那个局,并非
针对小段一人。或者说,如果是小段之外的人能够葬身湖底,才真正如了他的愿吧。
比如,若死的人是赵廷或周煜斐,那李临恪这件事就算玩大了。他想玩的是晦暗不明的挑拨离间,而不是明目张胆的公然反抗。老爷子临死前黑了众人这么一遭,也算是对李临恪最后的反抗了。
柳亦辰一提起这件事来就面色惨淡,眉宇之间也笼罩深浓愁绪。毕竟,自己敬重尊崇一生的父亲,一代江湖侠士,居然会甘愿俯首做西夏人的走狗,为祸中原武林,想是换做任何人都会难以接受。
段尘似是看透柳亦辰心思,将最后几口鸡汤喝完,从袖中拿出绢帕拭了拭嘴角,便再度开口:“老庄主并不是为着什么荣华富贵才私通西夏。”在场众人除了萧意意,均或多或少露出些惊讶神色,柳亦辰也有些疑惑的看向段尘,似是不解她为何能如此笃定。
段尘侧眸看了展云以及斜对面的赵廷和周煜斐一眼,轻声问道:“你们可还记得,柳小姐带咱们去赏梅的那天,所讲的那个故事?”
三人闻言微微一愣,展云蹙了蹙眉心,温声说道:“是柳小姐所讲,万柳山庄得名由来的那个故事?”
周煜斐也皱起了眉:“通常这种事,我都当传说来听的。怎么和李临恪也有关系么?”
段尘轻轻点头。三人静默片刻,紧接着展云和赵廷几乎同时出声:“李万迁!”
周煜斐撇了撇嘴,小声嘀咕:“我也想到了啊。怎么平时没见你们两个这么嘴快…”
旁边左辛和萧长卿对视一眼,也都有些难以置信。萧长卿瞪圆了眼问:“就前一任西夏王,后来登基之后,改名叫李继迁的那个?”
柳亦辰却渐渐就红了眼,沉默半晌,嗓音有些沙哑的问萧意意:“大哥当年,就是知道了这些,才自刎的,是么?”
萧意意也眼眶微湿,一双明丽眸子泪光隐隐,唇角却仍牵着一丝笑:“那时你爹比现在固执,非逼他…”话说一半,萧意意哽住了嗓子,又摆摆手,深深舒了口气,故作轻松的说道:“都过去这么些年了,说
这个做什么!本来我以为他经过轩的事情,再不会执念了,可我却没想到,这次是阿恪先找上了他…”
柳亦辰握着扶手的大掌青筋暴凸,一双眼也泛出些泪光:“我若早些知道,绝不会帮着他…都是我害死大哥的…”说着,嗓音就渐渐带了颤,柳亦辰抬起一双眼看向萧意意,有些含混的说道:“也害苦了你…”
萧意意唇畔的笑更深了些:“没什么苦不苦的。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与人无尤。”
萧长卿最先站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段尘身边,笑眯眯说道:“小段丫头,我送你回去好不好?”说着,又朝柳亦辰和萧意意那边递了个眼色,声音也更低了些:“让意意姐和少庄主好好聊聊,我送你回去,早些歇息。”
段尘扶着交椅扶手缓缓起身,唇角微勾:“师傅,慢聊。”说完,不待萧意意发作,便转身朝外走去。
萧意意刚起身要说话,柳亦辰便快步走到跟前,小声唤了声:“意意…”英朗眉眼间透着浓浓恳求,一
双眼还有些红红的,微薄的唇轻抿,似是十分委屈。
萧意意偏头看到他这个模样,“噗哧”一声就笑出了声:“怎么跟我第一次见你时候一模一样,跟只兔子似的!”
屋内众人都已起身,却尚未离去,因此萧意意这句感慨,众人皆听得一清二楚。周煜斐当即就咧嘴笑得有些坏,小声跟赵廷说道:“天下间,能把这柳少庄主说成是兔子的,估计也就段尘师傅一人了!”
赵廷也没说话,只转脸看了柳亦辰一眼,柳亦辰微微一愣,又轻轻颔首。柳老庄主的事,万柳山庄是要给朝廷一个交代。
段尘因为身上有伤,走的并不快。刚迈过门槛,另外那三人就追了上来。展云及时抢在另一边,赵廷因为跟柳亦辰点头示意,走的稍微慢了些,便走到萧长卿身后,伸指敲了敲他的肩胛。
后面,左辛和周煜斐并排走着,一看前面那四人,不约而同叹了口气。准又得闹腾一场啊!
萧长卿转过头,满脸不乐意的看了赵廷一眼:“干
嘛?”
赵廷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让让。”
萧长卿清秀眉毛一竖,眼睛瞪的滚圆:“凭什么?”
赵廷剑眉微皱,看了段尘一眼,又看向萧长卿,面色微沉。萧长卿却不理他这个茬儿,转回头继续挨着段尘走,一边还亲昵的蹭了蹭身边人的手臂:“小段丫头,我这还有几样好东西哦!待会儿进了屋我给你…”
这回不仅赵廷,连展云都蹙起了眉,他还想进屋?!这都走了一路还嫌不够,还进屋!展云暗自深呼吸,赵廷则直接发威,正抬手欲拎萧长卿衣领,另一只手却先他一步将人直接拎走。
萧长卿话没说完就被左辛半拖半拽的拉到一边,直接捂着嘴施着轻功,朝另个方向去了。赵廷成功上位,接连几日一直阴转多云的心情终于爽朗了些,唇角微扬凝视着段尘侧脸,沉声问道:“伤口还疼么?”
段尘面上没什么波动,其实从萧长卿走了心里就一
直有些别扭。听到赵廷问出那句话,也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并不言语。另一边展云也开口,柔声说道:“我听你师傅说,伤口挺深的。而且是伤在腰侧,这种地方不容易好,平时起身什么的,要小心些。不然伤处总是反复,落下疤可就不好了。”
相比较赵廷,段尘现在更怕展云。想起当初为了进山庄,被逼着从这三人里选一人充作自己表哥时,自己那些心思,段尘就觉得有些懊恼。这人明明就是最不好对付的一个,自己当初怎么就傻乎乎觉得他还算不错呢!如果说赵廷是把利剑直逼对方喉咙,让人退无可退,那展云就是张怎么都挣不脱的密网,将人温柔束缚。他不伤人,可却比利剑更为有效,当你发觉网绳越缚越紧,却早已无处逃脱。
两人接连问了好几句话,可段尘不是点头摇头,就是干脆不言语。最后眼看着就要进院子了,两人对视一眼,赵廷上前一步挡住段尘去路,展云则在旁边低柔着嗓音问道:“尘儿,你是要随师傅回山上去么?”
段尘一见两人这架势,就先蹙起了眉。这两人面子都不要了直接耍无赖,自己现在身体状况不能动武,师傅和萧长卿又都不在,若不老实回答这两人问题,他们俩今晚还真能不让自己进屋了。
周煜斐一直跟在赵廷边上,一见这情形,就知道这两人是真有些急了。周公子可不想趟这趟混水,眼看着兄弟三人已经折了两个,他可不想再跳进这矛盾漩涡跟着一起瞎折腾。她段尘再特别,也不过是个女人。在周煜斐的观念里,女人再找就有了,可兄弟却一辈子都不见得能遇上个投脾气又合得来的。因此这场混战,他从一开始,就选择冷眼旁观。
那边周煜斐打定主意不往里掺和,斜靠着一面墙壁就等着看好戏。这边段尘沉默半晌,只轻轻嗯了一声算作回答,便想往院子里头去。可眼前这两人明显没打算这么轻易罢手,赵廷低头看着佳人纤长睫毛轻颤,声音也更放软些:“眼下年关将至,各地都不大太平,你身上又有伤,我们送你回去罢。”
段尘眼都没抬,闷声说了句:“不用了。”接着绕
过赵廷打算从另一边走。想当然尔赵廷不可能这么轻易放弃,身形一闪又挡在佳人面前,又开口轻唤:“尘儿。”
段尘也有些急了,抬眸怒视赵廷,却意外看到那人隐含笑意的深邃眼眸。没好气的别过脸,展云也凑的格外近,清朗的嗓音如同夏夜微凉晚风,轻撩人心:“尘儿…”
段尘气的倒退两步,清冷凤眸也染上薄怒,微翘的眼尾因为怒气更加上扬,清亮的眼眸也泛起浅浅水光:“我说了,不许这么叫我!”
段尘着实气的不轻,却不知自己此刻神情,就仿佛一只被人踩痛了尾巴的小猫,自以为“喵咪喵咪”叫的凶悍,可看在那两人眼里,却只觉得又怜又爱,心里面柔软的一塌糊涂。
两人正欲上前安抚,就听不远处响起一道略带戏谑的娇叱:“你们两个小子,别的本事没有,欺负女孩儿家的手段倒一套一套的!”段尘尚未回头,那道水红色身影已经行至身畔,轻轻挽住自己手臂,又笑着
看向眼前两人:“怎么,看上我徒儿了?想一路追着到家里去?”
萧意意一来,吓得周煜斐都放下交叠手臂老实站好,赵廷和展云也都被调侃的有些尴尬。毕竟,刚刚那般无赖举动,着实有些失了礼数。可两人也确实是没办法了,这眼看着事情都解决的差不多,段尘今天中午那一席话,明显是准备办完事马上就走人的。他们俩可不想再熬上个一年半载,等老天爷哪天心情好了来个巧妙邂逅,方能重遇佳人。毕竟,所谓机缘,缘分是老天赐的,机会却是自己争取和创造的。段尘不答话不理人,他们俩也只能厚着脸皮耍无赖,不能跟着人一路护送回去,至少也得个地址,也好日后方便找人。
因此,展云虽然被萧意意一番话说的面颊微粉,却仍然大着胆子拱手行礼,一边温声说道:“前辈,我们也是放心不下尘儿,她受了这么重的伤,也是我们之前没有照顾好。能一路送前辈和尘儿回家,也算晚辈略尽一点心意。不过若前辈不愿,至少告诉晚辈等
尘儿的住所,日后得暇,也好登门拜访。”
萧意意侧眸瞟了一眼自己徒儿侧脸,一边啧啧叹了两声:“都把人气成这样了,你们俩还想登门拜访?”展云被说的又是面颊一红,赵廷也有些挂不住面子,朝萧意意拱了拱手:“前辈,我们…”
萧意意摆了摆手,直接揽着段尘就往屋子里走:“行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今天先这么着!”走过两人身边时,又轻轻叹了声,低声说道:“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啊!天这么冷,我徒儿还身上还有伤,就这么在外头冻着,也不知道先让人进屋歇会儿…”
萧意意挽着段尘手臂直接进了屋子,身后那两人各自面色微变,徒留懊恼。光顾着怎么把人留下,忘了尘儿都累了一整天了…
廿四章传言·人言
翌日。
一大清早,柳亦辰便将岳依依带到江宁府衙,同行的还有柳曼蝶以及岳林染。人证物证俱在,江宁府尹当即受理此案,下令将岳依依关入大牢,三日后升堂
开审。由于楼、岳两家的人都还没到,岳林染留在城中等候,柳亦辰留下两名手下,带着柳曼蝶先回山庄。
柳老庄主方面,原本李临恪将那把采薇斧交给他,就是让他事成之后自裁用的。也是因为这,他才在几日前修书给萧意意,说是让她快些过来,万柳山庄有好戏可看。末了,又捎带提了句段尘,看似无意,实则有心,想来应是担心请不动故人,才把她心爱的徒儿也牵上,让萧意意不得不走这一遭。
那日段尘堕湖之前,几人看到一道人影倏忽闪过,赵廷展云飞身去追,正是李临恪算准时辰,大摇大摆到前门接萧意意去了。这件事,自然是萧意意私底下讲给段尘听的。段尘也想起,之前那晚在梅林,李临恪将自己往前一推时附在耳边悄声说的那句话:马上就见到他(她)了。段尘当时就一直想不明白,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现在听萧意意这么一说,倒是全都对上了。
再说柳亦辰自城中回来之后,又连同赵廷、周煜斐
一起去后院看望柳老庄主。老人家一见柳亦辰,就笑着叫阿轩,又将赵廷认成了柳亦辰,拉着两人的手颠三倒四的说话。三人只待了一会儿,便出了屋子。
往回走的路上,三人都没有说话。直到快进院子,赵廷突然停下脚步,望着前方沉声说道:“人也活不了几月,是真疯,还是装癫…”说到这,赵廷微微一顿,侧眸看向柳亦辰,又徐徐接了下去,“我可以卖少庄主这个面子,不赶尽杀绝。不过少庄主须得记住,自此你万柳山庄可就承的是我大宋的情,害死柳大当家、楼小姐以及老庄主还有其余那一众人的,是他西夏李家人。孰近孰远,亲疏敌友,相信少庄主还掂量的清。”
柳亦辰连忙拱手称是,一直高悬着的心总算落回肚子里。赵廷等手下留情,饶过他万柳山庄数十口,免去牢狱之灾,又得让柳老庄主寿终正寝,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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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尘起身的时候,天已大亮。梳洗过后,换回来时的那身男装,段尘将右手上的白玉镯子褪下,又把几件首饰一一摆放好,拿起那只首饰盒子,走到隔壁。
敲了两声门,预料之中的,没有人在。推开房门,缓步走入房间,将首饰盒子放在桌上,刚出房门,就见展云站在庭院中央,正微微笑着望着自己。
段尘身形一顿,眉心渐渐蹙紧,心下更添几分烦乱,却只得迎面走上前去。展云唇畔一直挂着浅笑,心中却暗叫糟糕。这连男装都换了回去,看样子是打算今天就走啊!再看那人微微有些僵硬的走路姿势,不由得暗自叹了口气,怎么就这么倔的性子呢?以她先下的情形,明明至少应该再修养个三五日,再行动身。那两处伤口都挺深,一路马车颠簸,怕是很容易就牵动伤处。
走到跟前,段尘仍微微凝着眉,心里委实别扭的紧,可又的确该说点什么。昨晚回房后又细细想了想,师傅的话也不无道理。他们三个人什么都不知道,上
一辈的恩怨,自己心里记得清楚就行了,不应该再迁怒于他们。眼前这人又冒险救过自己一命,于情于理,自己对他,都不该是之前那个态度。
抿唇半晌,段尘抬眸看向一直含笑望着自己的清俊男子,轻声说道:“前日的事,谢谢你。”
展云一直看着佳人一会儿蹙眉一会儿抿唇的举止,自知她内心少不了一番思量纠结,心里也不免有些忐忑。乍一听段尘这句轻声软语,展云有些反应不过来的眨了眨眼,紧接着便弯起嘴角,连带弯月眼眸里都漾出笑意:“不用谢。”
段尘又蹙着眉说道:“待会儿用过午饭,我和师傅便会离开。”段尘微微一顿,声线略略扬起,“咱们山高水长,后会有期。”说完,便侧过身,抬脚往院子外面走去。
展云被那句故作轻快的客套话给堵的哭笑不得,心里却知道,以段尘的性子,能在告别之际说出这么句话,已是委实不易。
一出院门,就见萧意意正站在墙根,面上神情似笑
非笑,毫不掩饰自己之前听墙角的行径。段尘有些无奈的瞥了她一眼,又看见她一只手里拎着只卷轴,不由得唇角微勾,一双凤眸求证似的看向萧意意,嗓音里也带了几丝欣喜:“师傅,是…”
萧意意点了点头,也不避讳旁边还站着展云,解开线绳抽开卷轴,献宝似的把画卷展开给段尘瞧,面上笑容是前所未有的明媚:“呐!好不好看?是不是把你师傅我画的特别漂亮?”
画卷的边缘,微微有些发黄,画上景致,却清晰精致如昨。就见一片碧色梅蕊之中,一位身穿宝蓝色长衫的俊逸男子抚琴浅笑,一双眼深深凝望着面前一袭红裳潇洒舞剑的明丽女子。晴空如洗丝云缱绻,碧色白色的梅花纷扬而落,女子明媚笑靥与男子深情眼神仿佛镌刻,让观画者不由得有瞬间失神,不晓得究竟是自己恍然入画,还是画中人已步出画纸,现身眼前。
展云没有凑上跟前观画,只静静站在一边。因为萧意意的璀然笑靥和段尘隐含水光的双眸已经再清楚不
过的告诉他,那幅画,对段尘师傅和已故的万柳山庄大公子来说,意味着什么。
席间,各方心事已了,气氛是难得的轻松愉快。再加上萧长卿和周煜斐这两个平时就闲不住嘴的,一桌人一边吃菜饮酒,一边谈笑风生,其间欢声笑语不断,就连柳亦辰都暂且搁下心中愁绪,难得笑得开怀。
用罢午膳,一众人围坐桌边,饮着热茶,间或说几句话。段尘插了个空子,看向柳亦辰、左辛以及萧长卿:“柳二爷,两位前辈,这次的事,可以算是水落石出了。只是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弄明白。想来三位前辈见多识广,或许能为在下答疑解惑。”
柳亦辰与左辛对视一眼,前者正要开口,却被萧长卿抢了先。就见萧大先生一脸不乐意,撇着嘴埋怨道:“小段你叫他们两人前辈我没意见,可你不能也这么称呼我呀!我明明没比你大多少的…”
十四岁还叫没大多少?左辛格外无奈的瞟了眼边上正一脸哀怨对手指的萧大先生一眼,又看向段尘:“你问吧。只要是我们知道的,一定给你解释明白。”
另外那三人脑子也不慢,听到段尘问这话,再前后连起来想想,便猜到段尘想问什么了。段尘点点头,又看了身边萧意意一眼:“那日邓定波死前,我们几人注意到,那把连斩七人的七胜刀,刀背上的七只小环,皆缠有死者断发。不知几位前辈是否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那日邓定波死前,柳亦辰正拿着赵廷递过来的“七胜”与之缠斗,之后那把刀就被收入库中,柳亦辰也再未多看一眼。因此待段尘有此一问,桌边众人陷入沉思的同时,柳亦辰便让管家去取那把七胜刀过来一看。
“这事确有蹊跷。”左辛沉吟半晌,方才开口,“按说邓定波他二人为西夏卖命,将人一刀毙命之后,布置好现场栽赃嫁祸便是。大费周章的将死者头发缠绕在刀背铁环上,这怎么看,都不像他们那种人的行事作风…”
萧长卿伸指敲了敲下巴,又寻思半晌,墨玉般的眼珠骨碌碌转了好几圈,又看向段尘:“小段哪,如果
我能说出答案,有没有什么奖励?”
段尘微微一愣,接着又抿了抿唇角,轻声说道:“我好像,没什么可以给萧前辈作为奖励的。”
萧长卿眸中精光一闪,笑眯眯的摇了摇食指:“有没有不是你说了算的。只要小段你答应我一件事,这断发之迷,我包管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如何?”
赵廷一双眼冷冷看着萧长卿,正欲发作,就听段尘已经开口答复道:“好。”
萧长卿面上神情仿佛偷了腥的猫儿,嘿嘿就笑出了声。众人或不满或无奈间,就见管家祥伯上气不接下气的跑了进来,声音里满是惊慌:“少,少庄主,那把七胜刀…”
一众人均将视线投向祥伯,柳亦辰不由得拧眉问道:“刀怎么了?”
祥伯好容易匀过一口气,拍着大腿喊道:“那把刀不见了!”
众人闻言,面色皆是是一变,接着又不约而同将视线投向萧大先生。后者皱着眉,面色也是难得的严峻
,一见大家都瞅他,萧长卿眼一翻双手一摊:“别问我,我也不知道。”
周煜斐笑得颇有些玩味:“你刚才不还说,肯定给段尘一个满意的答复吗?怎么,刚眨眼工夫,这话就不作数了?”
萧长卿狠狠白了周煜斐一眼,一双眼瞪的圆圆的:“你懂什么!这七胜刀若在,那我定能说话算话。可现在这刀不见了,就说明,这万柳山庄里,或许还有他们的人,你懂不懂?!”
“他们?”展云微微皱眉,“萧大先生的意思是…”
萧长卿叹了口气,又看了眼左辛和柳亦辰:“小辈们没听说过,难道你们也忘了七笙教这回事么?”
桌边剩下几人面面相觑,左辛和柳亦辰却一同沉下面色,柳亦辰皱着眉缓缓摇头:“不可能的。不是说三十年前那一役,七笙教一众人皆葬身火海无一生还吗?还是他们教主亲手点的火…”
萧长卿闻言挑了挑眉:“可按照他们几人所说,杀
人之后将死者断发缠绕兵器之上,正是七笙教当年典型做法。或许,当年那场大火,并未烧死所有教众,三十年后,这七笙教死灰复燃了。又或许,是有人刻意模仿,又重新整出个什么别的教来,也不一定。”
“可以肯定的是,这件事,跟当年的七笙教,多少有些渊源在。”左辛皱着眉,缓缓说道。看三人脸色,似乎都极不情愿相信却又不得不认可这个事实。
几个年轻人听得是一头雾水,萧意意挑眉问道:“这事我也听说过一点。好像是个什么专门嗜人鲜血的邪教?”
萧长卿点了点头:“没错。相传那七笙教主貌若天仙,且能青春永驻,看上去永远是少女模样,没人知道她真实年龄。那追随于她的一干教众也都驻颜有术,经年不老。”
萧长卿的声音渐渐缓下节奏,却因着话中内容而渐渐染上一丝诡秘寒意,“听闻,他们驻颜的方法便是以血换血,以血养生。每个被抓去并杀掉的人,最后被人发现的时候,全身的血液都被抽干了,且都断了
一截头发。现场会留下一件兵器,有时是刀,有时是其他别的什么,死了多少个人,那件兵器上面就会缠绕几缕头发…”
一时间,屋子里有些沉默。柳曼蝶不由得往柳亦辰的身边靠了靠,一张俏脸微微发白,声音也有些颤抖:“别说了,怪渗人的。”
“就只有这些?”段尘眉心微蹙。
展云三人也都看向萧长卿,似是等他继续说下去。萧长卿眼珠一转,笑得格外可亲可爱:“小段啊,你可已经答应我了。只要你同意让我跟,我就接着把后半段讲完。”
“让你跟?”段尘有些不解。
萧长卿重重点头,一脸的理所当然:“对呀!只要你让我跟着一起破案子,我就把我知道的,关于‘七笙教’的所有事情,都讲给你听。”似乎觉得这个诱惑还不够大,萧长卿又很快加上一句:“还有我的易容之术,倾囊相授哦!”一边说着,还一边俏皮的眨了眨眼。
边上赵廷一听,心里这个气啊!这人简直无耻到家了!就“七笙教”那点子破事,找个有点年纪的江湖人打听打听,不就都清楚了,用得着他在这以此为要挟让段尘做这做那么!都多大年纪的人了,还这么欺负一个后生晚辈,现在这意思是想一路跟着去段尘家了!
不过赵廷不知道的是,近几十年江湖上这些事,没有人能比眼前这位容貌清秀又爱作怪的萧大先生更清楚了。江南两浙路睦州萧家,庄中藏书过万册,只是这万余册书所记载的,既非经史子集,也不是什么野史杂谈,而是近百年来的江湖事。何处谁家擅什么兵器用什么路数,哪里出现个什么教什么派,何时出现何人创制历经几代何时湮灭,天下间再无人比萧家人更清楚了。
展云微微皱起眉,侧眸看向段尘。后者面无表情淡然答道:“萧前辈的易容之术精深高妙,为当世绝学。不过,在下志不在此,怕要辜负前辈一番好意了。”萧长卿扁着嘴刚要辩解,段尘又接着说下去:“前
辈想跟着在下破案子,可以。不过,既然前辈只讲给在下一个故事,那您只能跟着破一个案子。这样可以么?”
萧长卿连连点头,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可以可以,当然可以。”旁边左辛皱着眉注视半晌,萧大先生也佯装不知,只笑眯眯的看着小段,心说一个故事换一个案子,那可以一直跟到全天下没案子可破的那天,自己肚子里还剩数不清的故事呢!
用过午膳,段尘便拎着包袱跟从萧意意与众人告辞。萧长卿却是率先跳进马车。撩起帘子,就望见左辛有些无奈的站在车边,一边低声嘱咐着什么。萧长卿因为达成所愿心情正好,就在那老实听着,漆黑眼珠却滴溜溜的转,盯着段尘以及赵廷几个人瞧的起劲儿。
左辛见这人没心没肺的样子,心中不免气滞:“看什么呢?”
萧长卿又看了一会儿,接着就笑眯眯的调回视线:“你说,那两个小子,谁能最终抱得美人归?”
左辛一愣,接着就摇头叹了口气:“你呀…”
段尘朝众人一拱手:“后会有期。”接着就转身欲上马车,却听身后萧意意语带笑意嗓音悠扬:“我们就住在苏州城边清溪镇西头的木莲山,你以后若是清闲了,大可过来找我。我请你喝我徒儿酿的莲落酒。”
一句话说完,柳亦辰满面红光眼眶微湿,赵廷眸光一闪薄唇微弯,展云则直接给萧意意拱手深深一揖,段尘身形一顿心下一沉,掀起帘子就上了车。
萧意意抚着颊边发丝笑得格外明媚,朝几人一点头:“走了。”
车内,萧大先生跟左辛摆摆手,放下遮着车窗的布帘,一转脸就望见佳人眉尖微蹙面露不豫。有些讨好的叫了声“小段”,又朝正躬身上车的萧意意眨眨眼——意意姐果然厉害!
萧意意抿唇一笑,那是自然。
第四案苦水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