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出击·敌友

雪落云廷 江雪落 34240 字 6个月前

柳亦辰长叹一声:“保德邓家在西北一带也是颇有威名。邓定波一死,再说什么都无用。咱们说他是西夏人,说人都是他和那三当家杀的,愿意相信的人信,不愿意信的人始终不信。万柳山庄如何倒是无谓,怕是要连累左堂主和柳某一同担下这以多欺少的罪名了…”毕竟,邓家镖局两位当家死在万柳山庄是事实,邓定波死在众人面前也是事实。且当时柳亦辰和左辛都有出手,旁的什么人倒无所谓,可这两人在江湖中都有一定声名地位,两大高手同时出招对付一人,就足以让外人嚼烂舌根了。人都说树大招风,也不是没有道理。

左辛摆摆手,勾唇一笑:“霹雳堂从不在乎这些。他们要传,就让他们随意去传。”说话间,眉宇之中隐隐透出一股子不羁霸气,接着又转头看向段尘:“今日之事,左某欠姑娘一个人情。将来若有用得上我们霹雳堂的地方,姑娘尽管开口。左某在荆州,恭候姑娘大驾。”

段尘也没客气,轻轻点了个头,微微笑道:“将来若有机会到江陵府一带,一定到霹雳堂见识见识。”霹雳堂的火器闻名天下,且与西南大理国有不少生意上的往来,因此荆湖北路一带各级官吏见了左辛,莫不点头弓腰,客气非常。

左辛闻言满意点头,一边萧长卿抿唇笑得贼兮兮,手肘一拐就兑上左辛肋下:“怎么样,我就说这丫头讨人喜欢!”接着又一脸严肃的正色道:“先说好了,你可不能跟我抢!我这么多年孤身一人形影相吊走遍大江南北,多不容易才找着这么一个好苗子,你可不能…”

“孤身一人?”左辛挑了挑眉,嗓音比平常更低哑

了些:“形影相吊?你确定?”

萧长卿面上一赧,漆黑如墨玉的眼珠转了转:“那什么,我这不是为了突出自己找人找的辛苦么!我这正招徕人才呢,你能不能不拆我的台?”

段尘正坐在展云与赵廷之间,与那两人只隔了一个位子,这张桌子又靠角落,不比大厅中央嘈杂,因此左辛与萧长卿的对话段尘是听得一字不落,清清楚楚。一旁展云正挨着萧长卿,唇畔的笑一直温温脉脉,盯着面前桌子的目光却比往常更幽深了几分。

心下略感惴惴,展云不由得侧过脸打量段尘,却见伊人面色沉静半垂眼眸,碗里的饭菜一口没动,只一径饮酒。展云伸手拿起酒瓶掂掂轻重,清俊的眉微微蹙起:“尘儿。”

段尘侧眸,微微漾起点点水光的凤眸斜斜一瞥,并不言语,只那目光投射过清冷冷一片暗影,目中警示之意甚浓。展云不禁暗自苦笑,知道是自己这般亲昵称呼惹的她不乐意了。正欲开口,就听斜对面响起一道绵柔嗓音:“行之公子,这次的事多亏行之公子以

及您两位朋友,哦!还有尘姐姐,”柳曼蝶站起身,略带歉意的瞟了段尘一眼,又美目流转脉脉含情看向展云:“曼蝶在此,以茶代酒,敬行之公子一杯,聊表谢意。”

展云起身,端起酒盏,微微笑道:“柳小姐客气,其实这次我们也没能帮上什么忙。”说到这微微一顿,又低头含笑看了身边人一眼,清朗的嗓音不自觉更低柔几分:“要说帮忙,也多亏了尘儿。”说完朝柳曼蝶举了举手中酒盏,一饮而尽,又伸手示意柳曼蝶先坐。

柳曼蝶柔婉一笑,优雅落座,眉眼间却难掩黯然。旁边岳林染帮岳依依夹了些菜放入碗中,又皱眉看向展云:“我听依依说,这次的事,主要还是展公子的表妹帮了大忙,尤其是月如的事…”岳林染微微哽住嗓子,又低声说道:“无论如何,还是要多谢几位…”毕竟段尘现在是女子身份,很多方面都不太方便,因此白天时候在聚义堂,案子的事主要是展云来解释的。除了眼前这些人知道些内情,旁人只道是行之公

子连同两位朋友帮了万柳山庄的大忙,查出盗剑杀人的凶手,揭破西夏阴谋。

段尘只轻轻点了个头,便又举起酒盏饮酒。旁边赵廷从一开始就没怎么说话,看着身边人不进粒米,只一杯接一杯的饮酒,早有些按捺不住了。待段尘手中酒盏一空,垂手的瞬间,赵廷直接出手摁住她手腕,漆黑眼眸目光灼热,嗓音却有些冷:“别喝了。”

不待段尘开口,展云手中折扇一甩,已经敲上赵廷合谷穴,唇畔却一直带着温浅笑意:“尘儿听话,少喝些酒,否则待会儿要头疼的。”

萧长卿见状笑得更加灿烂,揣着手臂蹭了蹭旁边左辛:“看看咱相中的丫头,多招人啊!”

左辛眼皮一跳,差点被口中的酒液呛到,连忙握拳在唇边清咳两声,借机低声埋怨:“怎么说话呢!在‘杏花春雨楼’待那两年,还给你待出毛病来了不成!”

萧长卿也反应过来自己刚才那话说的多少有些不妥,清秀白净的面容也露出几分尴尬,可嘴上仍然撑的

强硬:“我这不口误么,你意会,意会!”

那边周煜斐手一扬,管家快步凑到跟前,周煜斐低声吩咐几句,管家连连点头,走到边上吩咐下人快去办事。

段尘面无表情撤出自己的手,拿起碗筷开始吃饭。展云手中折扇往袖子里一收,伸手就将碗拿了过来,递给站在不远处的下人:“换碗热的过来。”接着又取过一只空碗,身子微微前倾,另一手执起汤匙,盛了些刚端上来的热汤,递到段尘面前:“先喝些汤,暖暖肠胃。”

段尘接过碗轻声道谢,便微低下头,执起小勺开始用汤。旁边柳亦辰见观察这三人半晌,眉心越皱越紧,见展云好不容易收回目光,便开口说道:“展世侄,如今事情好容易告一段落,柳某一直有件事想问个清楚。”

展云一看柳亦辰疑惑中带着探究的眼神,心里已经猜到七八分,面上却不动声色,唇畔仍挂着和暖笑意:“少庄主请讲。”

柳亦辰先看了一眼半低着头喝汤的段尘,又一脸严肃的看向展云:“世侄你老实跟我说,段姑娘和你,到底是不是…”

说话间,身后一位奴仆拎着茶壶走到段尘和展云中间,展云侧身接过,一边朝周煜斐那边看了一眼,又微微笑着倒了一杯浓茶放到段尘手边,温声说道:“先晾着,待会儿把这杯茶喝了,解酒的。”接着,又从另一边接过另一个仆人送过来的米饭,轻轻放到段尘面前:“先吃饭吧。”

柳亦辰话说一半,就停在那里,下意识的偏头看了自家侄女一眼,就见柳曼蝶呆呆望着那两人方向,搁在桌上的手紧绞着帕子,眼圈早就红了。柳亦辰暗叹一口气,也就没再说话。他也是过来人,自然明白很多时候,有些话问不问,其实没甚区别。人家心不在自己侄女身上,老一辈再怎么撮合也没有用。不过意意的徒弟,再加上那个冷淡性子,再加上边上那个面色冷峻眼神炽热的小子,这几个人,是有的磨了。

展云转过头,朝柳亦辰几不可察的轻轻点了个头,

便静静吃菜喝酒。一时间,饭桌上多少有些沉闷。萧长卿一直饶富兴致的端详段尘,左辛喝着酒,不时伸指轻敲两声桌面,示意边上这人别太超过,到时把那俩小伙子惹急了,也不是好玩的。

无视桌边一圈人各异神色以及各怀心思的注视,段尘从一开始饮酒到现在喝汤吃饭,都一直半垂眼眸,面无表情。手边酒壶早就空了,偏偏那些人也不给换新的。段尘咽下口中饭食,端起茶杯,送到唇边的时候只微微一顿,半垂的眼眸正遮掩住此刻眼神。

手中茶杯微微倾斜,茶水正到了八分满,眼看就要触碰嘴唇,就听“啪”的一声,青花瓷杯直接脱手而出,平平稳稳朝对桌送了过去,到了桌子正中打了个旋儿,“啪啦”一声落在几只碗盘之间,碎落数片,滚烫茶水飞溅四溢,木质圆桌上凡是着水的地方皆焦黑一片,有的地方还冒起些灰白小泡。

桌边一众人都不是简单人物,第一反应就是顺着杯子被打过来的方向看去,段尘却早在杯子脱手的同时就一跃而起飞冲出窗子,跟着那道黑影就追了过去。

展云和赵廷紧随其后破窗而出,周煜斐则一把揪过那捧着茶壶的奴仆,同时夺过茶壶往地上一浇,就见青砖地上一道白烟燎起,地面很快也浮现出同样灰白的泡沫。可以想见,这茶一旦入口,人肯定就完了。

那奴仆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柳亦辰面色阴沉拳头握的咯咯作响,旁边萧长卿却笑眯眯站了起来,一手扶起那仆人,又朝大厅中央那几桌人找了招手:“打碎了个杯子,无妨,无妨。”大厅又很快恢复吵闹,角落里,一桌人站的站坐的坐,面色各异盯着桌上那只摔成碎片的杯子瞧。一时间,气氛再次显得有些诡异。

且说段尘一跃下了二楼,施展轻功就追了出去,却在转过一棵梧桐树之后不见那人踪影,正四下张望,就觉腰上一紧,紧接着身子就被人带的腾空而起。一路上,微微有些刺骨的寒风拂过面颊,那人温热气息却一直吹拂颈项。见段尘没有半点挣扎,那人低沉微哑的嗓音明显带了笑意:“你这丫头,胆子恁地大!我刚才若是不弹指将杯子打出,你还真准备喝下那杯

毒茶是怎地?”

段尘面不改色嗓音冰冷:“若不如此,如何逼得了你现身?”

这人轻功明显比段尘高出不是一点半点,带着一人仍然步履轻盈身法奇快,很快两人就到了那片梅林,不消片刻工夫,那座小木屋就出现在二人面前。

虽然仍是夜晚,但恰逢天空无云月色明朗,两人在那片梅林前站定,段尘微微仰起头,正望进一双湛蓝深邃的眼。那人高鼻深目,剑眉斜飞,薄薄的唇莞尔一笑,眼角显出些许纹路,头顶月色流转,细碎凉薄的月光洒入那人眼眸,仿佛大海一般的湛蓝眼瞳光泽耀眼,衬着那嫣红唇瓣更显妖异。

段尘一双手臂正撑在那人胸膛,使出十分气力试图将两人拉开些距离,那人却岿然不动,带笑眼眸有些惊奇的盯着眼前女子瞧:“你是怕我?”

段尘推的手都酸了,那人掌锢在自己腰后的大掌却越收越紧,脸也越凑越近,不由得心中心生恼怒,出口的话也有些急:“男女授受不亲你懂不懂!”

李临恪笑得有些无赖,颈项更弯下些,薄唇似有若无的拂过段尘脸颊:“那是你们的规矩,我们西夏人没有那一套。”

段尘偏过头,上身努力往后仰,一边有些咬牙切齿的低斥道:“你跟我师傅是同一辈分的人,她当年差点就成了你的女人!”

“你也说了,是差点。”李临恪伸掌抚上段尘后颈,略微施力,就将人朝自己摁的更近些,嫣红的唇轻轻拂过段尘的额头,又一路顺着挺翘的鼻梁缓缓向下,湛蓝的眼闪过一丝狡黠:“所以老天才让你来补偿我啊。你们不都讲什么父债子偿么?那么,你师傅的债,就由你来偿还,如何?”

十六章轻薄·矛盾

“人是你绑起来的,对么?”段尘粉唇轻启,声音很低,话说的也有些含混,却成功让那人停下了继续轻薄的举动。李临恪挪开唇,微微错开些距离,一双湛蓝的眼含笑看向眼前女子,嗓音却明显有些森冷:“嗯?”

“人是你绑起来的,也是你运回房间,重新用雷神鞭捆缚在床脚的。”段尘微微仰起下巴,与之对视,冰冷的语调不再是询问,而是陈述一个事实。

李临恪闻言微微一笑,眸色流转间开始细细打量眼前女子。他样貌本就生的极好,但因为五官轮廓和特异瞳色,不笑还好,一笑总显出几分妖异,再加上气势威严凌厉,此刻面上神情较之前更添几许凛冽,直看的人心颤胆寒。掌握在段尘腰后的一只手向前,瞬间攫住尖巧下颌,粗糙手指缓缓摩擦着柔滑肌肤,触碰到正中喉咙处时微微施力。男子眉心微蹙,似在权衡着什么,嫣红的唇渐渐就溢出一抹有些残厉的笑:“太聪明的人,总活不长。你可知道为什么?”

段尘被他两指指节紧抵着喉咙,喘气都有些困难,听到这话却不禁勾起嘴角,一双凤眸冷冷盯着眼前人,一字一顿有些吃力的说道:“因为,他们不够狠。”说话的同时,手中核子钉已经抵向李临恪心口位置。

李临恪却像是早料到她有此一着,搁在腰后的另一

手迅速移到两人中间,钳握住她一双手腕,伸指一弹,核子钉就应声落地。接着,捏着段尘下巴的手将她脸往起一掼,一双眼莹亮若天边星子,俯身就亲了下来:“说的好,我喜欢!”

段尘知道刚才那一招多半会落个空,却没料到这人会无耻到这般境地,不禁瞠大了眼。伴随着那人贴近的脸,一股狂野气息席卷而来,眼看着热吻就要落在自己唇瓣,那人却突然抬起头,松开自己下巴,一把揽过自己身子在怀里,朝两人来的方向望去。

段尘一双手仍被他牢牢束缚,后背紧贴着那面结实宽厚的胸膛,抬眼就见展云和赵廷两人几乎比肩而来,在二人面前站定。赵廷面色冰冷刚要上前,就被展云折扇一甩拦住胸膛。两人短暂对视一眼,展云拱手正要开口,就见李临恪诡秘一笑,抬起一手以拇指缓缓滑过自己下唇,接着又像爱抚猫咪一般抚了抚怀里段尘面颊,嗓音格外低哑:“滋味不错,怪不得你们两个镇日你争我夺。”

段尘被他一句话说的一双凤目就要喷出火来,一双

手奋力挣扎正要发作,就觉腕上一松背心一暖。与此同时,那人凑在自己耳边低低说了句话,紧接着整个身子被人以掌推送出去,正落在那两人之间,稍微靠展云一些的位置。

展云伸手揽住佳人纤腰的同时一个侧转,将人稳稳拥入怀中,赵廷摁着段尘一侧手臂也跟着两人也旋身过去,一双深邃眼眸紧紧锁住佳人脸庞。展云也顾不得旁的,抬手就抚上段尘明显被捏得红肿的尖尖下颌,清俊眉眼浮现淡淡阴霾:“疼么?”

赵廷一见段尘下巴上的指印,又想起刚刚两人走近时段尘被那人拥在怀里低头肆意的暧昧场景,不由得胸中一片沸腾,气息渐渐就急促起来:“他亲你了?”

段尘这一整天尽被人抱来搂去,尤其刚刚,三番两次险些被那人真轻薄了去,心里面本来就窒闷憋屈的厉害,被展云这么一抱一抚,再加上边上赵廷那明显质问的口吻,性子再冷也按捺不住胸中怒火,粉唇紧抿凤眸一瞪,一把拂开展云手臂,将人狠力一推,就

想施着轻功直接走人。

谁知手掌使出十分力气推在展云胸膛,这人却和之前那个李临恪一样,半点没挪窝,段尘不禁怒火更炽,攥起拳头就打展云胸口:“放开!”

其实平日里段尘一推搡展云就挪窝,一动手展云就闷哼,都是因为段尘动手的时候他身子没怎么吃劲儿,否则以段尘的力气身手,根本不可能推的开他。若真比较起身材,展云并不比赵廷或周煜斐瘦弱,只不过他爱穿比较宽大的衣袍,气质又挺温文尔雅,好像一副柔弱易推倒的模样。只有跟他亲近的人才知道,这小子是绝对的练家子出身,内力深厚轻功了得,出手快、狠、准,专打周身各处痛穴,却总是笑得人畜无害,偏偏还得了个“如玉如云”的雅号。

展云一看段尘那个样子,就知道这人是真急了。手臂被用力拂到一边,又不动声色拥在她腰后,胸口被接连捶了两记重拳,也放松胸膛肌肉任她发泄。最后一见段尘打了两下,唇抿的更紧,一双凤眸里水光粼粼点点,不禁暗叹一口气,手臂松开些力道,却仍将

人圈在怀里,清朗的嗓音也有些暗哑:“尘儿,别伤着自己。”

一边赵廷一直紧盯着段尘瞧,一见她眼睫微湿的模样不禁内心一滞,紧接着左侧胸口就隐隐作痛。心说认识这人恁久,何时见她露出这般脆弱神情,腕子拧折那会儿甭说掉泪,眼都没眨一下,休息一会儿就又跟大家坐在一处精神奕奕分析推断案情。莫名的情绪在胸腔之中一波又一波席卷汹涌,赵廷不由再次伸手扶上段尘一侧手臂,深邃眼眸定定望着佳人面庞:“尘儿。”

段尘被这两人左一句尘儿右一句尘儿弄得不胜其烦,抬起手臂甩开两人轻柔碰触,转身就走:“分析案子。”

回到院子,就见展云屋子里已经亮起了灯,周煜斐正斜倚在门边,一见三人便徐徐吐出一口气,挑了挑一边眉毛:“总算回来了!怎么样,追到人没有?”

周煜斐正说着话,屋子里另外三人也迎了出来,柳亦辰一见段尘就拱手道歉:“段姑娘,实在对不住。

刚刚…”

段尘摆摆手,轻声说道:“这事不能怪柳二爷。”接着,又看看边上站着的左辛和萧长卿:“咱们还是进屋说吧。”

进了屋子,周煜斐拎起茶壶给三人各倒了一杯热腾腾的浓茶,端起其中一杯递到段尘面前:“这回肯定没毒,我已经亲身试过了。喝吧!”说着话,又眨了眨一双桃花眼,转身找地方先坐了。

段尘轻声道谢,吹了吹杯中茶水,小口轻啜两口,再加上屋子里炉火烧的暖和,不一会儿身子就暖过来了。

之前周煜斐就到自己屋子又搬了两把椅子过来,展云的房间比段尘的那间屋子大将近一倍,因此各人端了茶杯,四下找地方坐了。左辛挑眉看了段尘一眼,沉声说道:“下毒的明显是新手,将整壶茶都投了毒,又选了那么烈性的品类。要是别人也就罢了,偏偏咱们这桌的,除了剩下那两位小姐,应该没人辨识不出。”

“段姑娘,你刚刚是故意的?”柳亦辰眉间川字益深,面上神色明显有些不赞同。

段尘轻轻点头,似乎仍然在思索着什么:“否则到他走了,我们都不见得能逼他现身。”

左辛和萧长卿刚刚在屋子里等人的时候,已经听柳亦辰将事情讲了大概。虽然柳亦辰跳过段尘师傅那段没有说,但两人已经知道李临恪就潜伏在山庄的事情。再加上晚上时候的那壶毒茶,几人都觉得有些不妙,事情似乎还没完啊!

“关键是,他这壶茶,到底想毒死谁。”萧长卿挪啊挪的将椅子挪到段尘身边,无视边上那几人或敌视或无奈的神情,单手撑在扶手上支起下颌:“那时候,好像是姓周那小子单独让管家泡壶浓些的茶给你解酒暖胃的吧?”

段尘眉尖一动,侧眸看了萧长卿一眼,就见这人挤眉弄眼的朝自己笑得灿烂:“我很聪明吧?”接着,又故作深沉的叹了口气,一双眼左瞟一眼右瞥一下的,将边上那三人扫了个遍:“你这孩子啊,就是太招

人了!这招人疼的后果呢,就是招人恨。这点,我这许多年来可是深有体会啊!”萧长卿仰起脖颈望了望房顶,一脸的黯然惆怅无可奈何,直看的远处的左辛眼角直抽,这个穷得瑟的!

在场几人个个面色一变,尤以柳亦辰最为明显。见段尘半垂眼眸并不搭腔,柳亦辰有些无措的看了展云一眼,又重新将视线投向段尘:“段姑娘,曼蝶她不会…”

段尘饮了口浓茶,抬起眼眸看向坐在斜对面的柳亦辰:“我知道。”

萧长卿笑眯眯摇了摇手指,也不着急:“丫头,话可不能这么说。有时候给别人留生路,就是断自己的后路。你可要想好了。”

左辛重重咳嗽一声,又皱眉看了萧长卿一眼,示意他别乱说话。另外那三人倒还好,只柳亦辰面色越来越难看,握着茶杯的手渐渐施力,指节都泛了青白。

段尘起身走到桌边又倒了一杯茶,端着茶杯缓缓转身,最终将目光投向柳亦辰,冷声说道:“在下斗胆

问一句,若害死楼小姐的凶手并非今日毙命那两人,试问柳二爷又当如何?”

柳亦辰显然没想到段尘有此一问,面上不禁露出些许惊异:“段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心下一转,柳亦辰“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一双眼满是愤怒,嗓音也微微有些颤抖:“你是说,是李临恪…”

段尘面无表情,轻声说道:“不是。”微微停顿了下,段尘又继续解释道:“目前一切都只是猜测,尚且没有切实证据。柳二爷万勿轻举妄动。”

接着,又转头看向左辛和萧长卿:“事情怕是还没完,两位若是打算继续留在万柳山庄,就一定要当心。”

左辛点头,萧长卿却饶富兴致的睁圆眼眸:“哦?怎么说?”

段尘勾勾嘴角:“那把‘采薇鱼尾斧’还没有现身。”几人闻言,各自露出沉思神色,屋子里再次陷入一片沉寂。

今早上邓定波以及邓家镖局三当家的死,虽然为日

后西北与江南之争埋下隐患,但事情总算浮出水面,不像之前那般混沌一团。邓家既然与西夏勾结,就不难解释为何四件兵器接连被盗,以及方文礼和那几位江南一带的江湖人士缘何惨死于刀剑之下。如今,江南江北几个门派家族之间的梁子就此结下,可以说李临恪已然达成所愿,可为何那把采薇斧仍旧没有出现,那把七胜刀背上七只小环缠绕的七名死者的断发有什么用意,楼月如的死与这些人的死以及李临恪到底有何关系,还有今晚的那壶毒茶,李临恪的出手相救…一切的一切,只让众人越想越觉得混乱,很多事依旧理不出头绪,段尘端起茶杯静静饮茶,不由得再次想起李临恪临走时说的那句话。

柳亦辰三人走后,段尘也起身要回房。赵廷见状,快步起身挡在她面前,浓黑的剑眉紧皱:“尘儿。”段尘也懒得跟他分辩称呼问题,捺下性子抬眸瞧他,示意赵廷有话就说。

赵廷一瞬不瞬的盯着眼前人,薄唇轻启,有些吞吐的说道:“你,你还没跟我们说,李临恪在梅林都跟

你说什么了。”其实,他原话是想问,李临恪在梅林都跟你发生些什么了。不过,眼下赵廷自然是不敢这么问的,今天这一天,没少惹人家不痛快,刚刚在梅林自己那句“他亲你了”,就差点惹的段尘当场发飙,再想起那时候她眼睫微湿的脆弱模样,赵廷就是再想知道当时情况,也只能强自压下那个念头,暂且略过不提。

段尘沉吟半晌,又侧过身看向那两人,皱眉说道:“我总觉得,害死方文礼和楼月如的人,跟今天用七胜砍死那些人的,不是同一人。”

周煜斐将杯子一撂,挑眉说道:“这么想也没错啊!如果是那邓家镖局三当家先用七胜砍死那六人,然后到了早上,邓定波再用那把刀把他杀了,意图栽赃家伙到别人身上,不就正对上了么?”周煜斐说着话,一手捏着杯子在桌面打圈圈,“当初方文礼死的时候,咱们不是分析过,说能有那般掌力和内力的人,整个山庄不超过五个。就说再把那李临恪算上,六个人里,柳家人是不可能了,然后左辛和萧大先生也排

除,不就剩下邓定波和李临恪了!是他们俩谁干的都没区别,反正都一伙的。”

不待段尘开口,展云已经先一步问了出来:“那楼小姐的事怎么算?想要挑起江湖纷争,杀死那些人就足够了,完全没有必要害她一个姑娘家。而且她也算是万柳山庄的人,这么一闹,总有种自相矛盾的感觉。”

段尘点头,眉心蹙的更紧了些:“我总觉得,杀死楼月如的手法,和其他那些人有些不同。可又说不上来是哪不同…”

十七章赌气·堕湖

展云轻蹙着眉心,温声问道:“尘儿,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

段尘一愣,眉眼之间露出淡淡踟躇,看了展云一眼,没有说话。三人也都是心细如发的人,一看段尘这神色就知道有事。周煜斐斜倚着床柱,翘着腿晃啊晃的,状似漫不经心的说了句:“你既然算到李临恪肯出手相救,那你一定知道,这几天的事,李临恪到底

参与进来多少。”说着话,又半眯起眼眸打量起段尘:“还有你那下巴,怎么回事?李临恪用强的了?”

回来路上抹了点随身带着的药膏,段尘下颌上的红肿基本消褪干净,只留下淡淡一个淤青指印。再加上屋子里只点了两盏灯,并不太亮堂,因此若不凑近,基本看不太出痕迹。周煜斐是给段尘递茶水那会儿就看到的,不过当时众人都在,这种事总不方便问出口。

后来那三人走的时候,萧长卿走在最后,拉起段尘衣袖,笑眯眯塞了罐药膏给段尘,又伸指在唇,做了个嘘声的动作,示意她不必推让。这番情景,展云几人自然是看在眼里的。不过赵廷和展云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也就装没看见。可到了周煜斐这,多欠抽的话他也说得出来,因此待那三人一走,他就口无遮拦的直接问了出来。

段尘本来正思量着到底该如何跟这三人讲,一听周煜斐后一句话,眼神瞬间就冷了。周煜斐一见段尘神色,挑了挑眉,又看了那两人一眼,不由得缩缩脖子

打了个颤,讪笑一声:“就当我没问。咱接着说正事,正事要紧!”

展云浅浅一笑,似是赞许的轻轻点头。周煜斐不禁暗暗咽了口唾沫,心说坏了!赵廷一个他都打的勉强,若是展云也跟着动手,估计待会儿得横着出这屋子了。

赵廷半眯起眸子瞅了周煜斐一眼,又转头看向段尘:“李临恪都跟你说什么了?”

这倒没什么好隐瞒的。段尘走到桌边坐了下来,又拎起茶壶想要倒茶。周煜斐一个箭步从床上蹿了过来,从段尘手里接过茶壶,笑得颇有些谄媚:“水没了,我来,我来。”转身到炉子边添水的时候,又一脸哀怨的睨了赵廷一眼,那意思小王爷您大人有大量,绕过我这一回吧!您和行之俩人一起上,是个人都扛不住啊!

赵廷和展云也找位置坐下,段尘看了两人一眼,轻声说道:“我问他,是不是他用鞭子把楼月如勒住,并且在人死之后将尸体运回房间,重新用雷神鞭捆缚

在床边的。他没否认。”

赵廷皱着眉问道:“你为什么不是直接问人是不是他杀的?”刚刚柳亦辰在的时候,段尘就曾经说过,如果楼月如不是今日那两人害死的,又当如何。柳亦辰第一反应就是李临恪,虽然段尘当时就否认了,但很明显,柳亦辰并不太相信,刚刚走的时候也一直心事重重。不过赵廷和展云却很清楚,在案子方面,段尘说不是,就真不是。若不确定,她也会老实说不确定。她只可能有话不说,说出来的,却一定是实话。

段尘淡淡瞟了赵廷一眼,老实说道:“因为我只能肯定那两件事是他做的。”

三人一听这话,倒是有些意外。展云弯起嘴角温声说道:“怎么讲?”

“李临恪这人骄傲自负,且独断专行。很多事即便不是他做的,他也不屑解释。但若是他做的,他也绝不会否认。”段尘沉吟片刻,又轻声说道:“上次我问他,早上时候在梅林小木屋的人是不是他。他没有否认。另外,楼月如房间的那个布局,很有点意思。

说着,段尘抬眸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两人:“当时我只觉得,凶手做事甚是仔细,除了后窗外那四行脚印,几乎没有任何破绽。可我现在却觉得,这人不是仔细,是高明。”

展云蓦地想起段尘曾经说过的话:我们现在每走一步,都正好是那个凶手所希望的。我们所知道的,也是他故意让透露给我们知道的。不由得手中折扇一紧,皱眉说道:“你的意思是,他在雪地留下脚印,也是故意的?”

“这么想确实也有些道理啊!”周煜斐为自己倒了杯茶,一脸肃容故作深沉:“咱们循着那脚印,不就找去那梅林了么?到了梅林,又见到雪地上的拖痕和血迹,自然就知道楼小姐是死在那了的。凶手若是真想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完全可以在咱们去那之前,把一切证据都毁掉。那样的话,即便咱们有所猜想,也无法证实了。”

段尘点头,就是这个意思。和这三人说话倒是省力

,不用一步步详尽解释。

“这般精巧布局,倒真只有李临恪做的出来了。”赵廷面色不豫,沉声说道。

“一切都只是推想,并没有证据。我们目前能够确定的,只是他曾经在那片梅林出现过。”段尘抿了口茶,缓声说道:“不过我觉得,楼月如若真是他杀死的,那就完全没有必要如此大费周折。”

“或者,他是想栽赃嫁祸什么人?”周煜斐大胆提出假设。

段尘轻轻摇头:“我倒觉得,他此举,是想告诉我们什么。”

“尘儿,今晚上,你为何笃定李临恪一定会出手?”展云面色温润一如往常,却只有他自己知道,问这句话之前,究竟踯躅了多久。吐出这句话的时候,身体又有多紧绷。

段尘蹙了蹙眉心,面上似有不悦,又沉默半晌,才轻声说道:“这次的事,我算是局外人。他要对付的是山庄里这些江湖人士,我死不死,对全局没有任何

影响。因此,他首先不会害我。”对过三人闻言都不禁面色微变,赵廷黑脸,展云叹气,周煜斐一边眉毛挑的老高,虽然话是不错,可哪有人这么说自己的!一上来就死不死的,一点忌讳都没有。

段尘却似乎没有注意到那三人神色,又接着说道:“再加上他和我师傅当年过从甚密,多救我一条命,他也不亏。”还有一条,段尘没有说出来。那人,似乎觉得自己很有趣。对他那样的人来讲,有趣的人事,总要留的久一点。

展云有些明了段尘为何不太乐意回答这个问题,这两日,只要一牵扯到她师傅的事情上,她情绪就明显波动较大。可有些事,还真要问个清楚。展云正要开口,旁边赵廷已先一步问了出来:“下毒害你的人,你清楚是谁了?”

段尘勾勾嘴角,撂下杯子起身:“很晚了。”活了这么些年,也经历不少人事,段尘渐渐就明白,有些事,过去就得了。若是凡事都求个明白,只能让所有人都受伤。只要那人不再动手,这件事她也就不再计

较。

刚进了屋正要闩门,就见展云又追了过来。段尘有些懊恼的扶着门板,示意他有话快说。谁知展云微微一笑,道出石破天惊一句话:“今晚上,还是我。”

段尘被他一句话惊得半晌都接不出话,反应过来之后手一收脚一撤直接就要阖上门,那人却一脚卡在两扇门之间,接着身子一蹭一溜,就挤了进来。额头险些贴上他的下巴,段尘连连倒退两步,气的脸颊都微微涨红了:“你,你出去!”

展云径自走到桌边坐下,盘腿打坐,一双弯月眼眸眼含笑意看着段尘:“你睡吧。我不吵你。”

段尘气滞,偏又不太会跟人吵架,只能冷冷瞪着正笑得一脸温柔肆意的某人,嗓音比平常更冷硬了三分:“出去!”

展云也不生气,依旧笑的温温脉脉,声音却更低柔了三分:“我们也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

“他今晚不会来的。”段尘冷冷说道。

“昨晚上就又死人了。”展云冷静指出事实。

段尘面色益沉:“我说过了,他不会杀我。”

展云也敛起笑容:“但他欺负你了。”

段尘被他给堵的一句话都说不上来,唇抿的紧紧的,正想着怎么样把这人赶出去呢,就听门口传来一道低沉嗓音:“尘儿。”循声侧过身,就见赵廷正目光灼灼站在门外,段尘只觉眼前一黑,身子气的直抖,上前两步“啪”的一声把门阖上,插上门闩,接着又冷着脸走回床边,脱了鞋子坐上床,将布幔放下来拉好,靠在床头生闷气。

门外,赵廷垂下眼眸,薄唇紧抿,僵硬着身子缓缓转身,往自己房间走去。身后周煜斐上前两步搭上赵廷肩膀,一副哥儿俩好的模样,一脸沉痛的深深叹了口气:“正平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跟行之那小子猜拳,不等于自取其辱吗?你忘了他娘是谁了?当年叱咤江南七路的‘写意娘子’井如初啊!猜拳掷骰子投壶打牌九,他娘这辈子就输过一回,然后就嫁给咱展叔了,你忘了?”

赵廷停住脚步,缓缓转过头,一双深邃眼眸定定看

向周煜斐。庭院里白雪皑皑月色幽谧,周公子愣是被小王爷那眼神看的浑身直冒凉气,挂在人颈后的手臂不自觉直往下出溜:“怎,怎么了?”

赵廷勾起一边嘴角笑得阴狠,拎起周煜斐衣领就把人往院子外面带,出了院墙直接一记拳头就招呼上周公子那双素来引以为豪的桃花眼,同时闷声咒骂道:“该死的!你怎么不早说!”

屋子里,展云听着外面动静,唇畔的笑容更深了些,又柔声叹道:“别气了。睡吧。”

段尘实在是被这两人缠的受不了了,一听他这话,就知道他连自己气息都觉察的一清二楚,不由得胸中更闷。可折腾了一整天,也确实倦了,便尽量放轻动作,脱下衣裳,散开头发,背对着床外躺倒睡下。缓缓闭上眼,段尘有些赌气的紧抿着唇,等破了案子,拿到那幅画,就立刻回山上,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这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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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直到傍晚时候,山庄里都没有动静。各门派家族的人陆续离开,柳亦辰站在大门口挨个拱手道歉,一边送上一些酒品糕点。本来请人来参加老庄主六十寿宴,赏梅吃酒,是件大喜的事,如今死伤数人,柳家的外甥女也不幸罹难,万柳山庄声名受损是小,江南江北结下仇怨是大。柳亦辰身为少庄主自然难辞其咎,再加上亲人离世,几日来接二连三的打击让他益显消瘦,精神也难免有些颓丧。

山庄说大不大,可说小也不小。几天来柳亦辰一直带人找寻,却不见李临恪半点踪迹。这一整天,除了送别各位宾客,柳亦辰连同左辛、萧长卿以及展云几人就一直在山庄各处行走,希望能发现蛛丝马迹。其实这种类似于大海捞针的做法并无多大效果,但总比坐以待毙的好。毕竟,那把采薇斧应该还在他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就又会动手。

时近傍晚,冷风拂面,似乎夹杂淡淡水汽。天边的月遮掩云中,偶尔露出一角有些混沌的暗黄,眼看着又要有一场大雪。

段尘几人在一处院落正四下看着,突然就见一道身影倏忽而过,展云和赵廷并肩就追了上去。周煜斐站在原地,皱眉看着那两人远去身影,又勾起一边嘴角看向段尘:“从来没见他们俩跑这么快过。”

段尘面无表情转身往院子外头走去,周煜斐快步跟在后头:“哎,你别走这么快啊!待会儿他们两个回来了…咱们这是去哪啊?”

两人一路都走的挺快,周煜斐在一边碎碎念,段尘却面色沉静一言不发。两人正走着,就听不远处传来女子惊呼:“救命啊!小姐,啊!”

两人面色一变,施展轻功就循着声音飞奔过去。转过一片竹林,就见一个小丫鬟一脸惊慌站在湖边,一边蹲下伸出手臂去够着什么,一边带着哭腔尖声喊道:“救命啊!快来人啊!”

两人跑到跟前,就见一片冰雪的湖上豁开一个井口大小的黑洞,里面水波浮动,隐约可以看见一角鹅黄。那小丫鬟一见来人了,连忙起身,满脸惊慌无措的喊道:“求求你们,快救救我家小姐,她掉到湖里面

去了!”

周煜斐闻言面色一沉,段尘却已经飞身下到冰上,一步一步往冰洞挪去。身后周煜斐有些焦急的喊着:“你小心点,这冰冻的不实…哎,你…”周煜斐话没说完,就听“咵啦”一声,段尘脚下的冰塌陷开来,淡青色身影直接没入水中,消失在一片茫茫雪色。

十八章着道·意意

下到湖上冰层救人的时候,段尘就已经做好入水的准备。毕竟,冰面受到重物压力豁开一个口子,冰洞四周一定是最脆弱的,若想将人拉上来,想当然最终一定要蹲下身,那种情况下,冰面十有八九会塌陷。只是段尘没想到,距离冰洞还有三步之遥的时候,脚下冰层就开始酥松,紧接着不待自己反应过来,整个身子就如同被什么力量吸附住一般,直接扯了下去。

没入冰湖的瞬间,段尘咬紧牙关屏息闭目。冬日湖水冰寒彻骨,层层叠叠的冷水如同一匹厚实绵密的锦帛,将人紧紧束裹,巨大的水压伴随着身躯的游动,一波一波朝人胸腔压迫过来。段尘水中睁开眼的同时

,尽量借着水力浮起身子,却在触摸到一块柔滑绸缎的刹那,从心底涌起一阵入骨寒凉。

来不及多做他想,段尘脚下用力一蹬,同时手臂向后伸展,仰面朝上向后退去,却在下一瞬停滞住身形。左脚脚踝似乎被什么东西牢牢套住,紧接着一团黑影就朝自己胸腹压了过来。段尘抽回双臂挡在胸前,却抵挡不住那块重物的压覆,再加上脚踝的束缚,整个人被带着直坠湖底。

周煜斐一见段尘落水,立刻就从怀里取出一支信烟拉开引信扬手就朝天空扔了上去,就见一道银白烟雾过后,漆黑的夜空里炸开一只冰蓝色的扇形,里面隐隐可见一个“之”字。

心脏愈发急躁的狠狠撞击着胸腔,周煜斐眉头紧皱望着天空那抹冰蓝渐渐消散开来,又转而看向湖面。赵廷和展云追人追得再急,总应该注意得到信号吧?胡乱扒了扒头顶的发,周煜斐越是盯着湖面瞅心里就越发慌,自己不谙水性,盲目下水也只是给段尘添乱,可从她坠入湖中到现在,也有了一会儿工夫了,怎

么一丁点动静也没有?

周煜斐在湖边走来走去,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正不知所措,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周煜斐抻长脖子循声望去,就见左辛和萧长卿快步走了过来。周煜斐拔步朝两人冲了过去,同时急声喊道:“你们两个谁会水?段尘她为了救柳小姐掉进湖里了,这都过了半天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两人闻言俱是面色骤变,萧长卿差点直接蹦起来,清秀的面容因为惊惧而微微扭曲:“怎么可能!我们刚刚还见过那姓柳的丫头,她不好好跟屋子里坐着呢么?”

周煜斐一听心里一个打突,转身就寻那丫鬟身影,却见自己身后空无一人,那身着赭色衣服的小丫头早不知所踪。周煜斐面色一凛,一双桃花眼火光熠熠亮的惊人:“我他娘的白混这么多年!居然着了一个小丫头的道!”

萧长卿也气的直磨牙,解开外面棉袍就要往湖里跳,却被左辛伸手拦住:“你身子不好,不能下水。”

萧长卿急的嗓子都变音了:“我不下去,你会泅水么?那水下不定有什么机关呢!那傻丫头什么家伙都没带…”

左辛抬手一甩,将长枪扔到周煜斐怀里,接着就开始解外袍:“从那次之后,我就开始学。虽然不比你水性好,但救个人上来不成问题。”

“你,你小心些。”萧长卿咬了咬下唇,又从靴子里抽了把匕首出来递到左辛手里:“以防万一。”

脱下外袍递给跟在一边的手下,左辛提气就往湖上去了。由于之前段尘落水,湖面上的冰层已经破碎开大约一丈左右的半圆,露出里面森森冷水。左辛刚纵身跃入水中,另一边赵廷和展云也赶了过来。赵廷四下一望,面色就有些难看:“尘儿呢?”

周煜斐也没支吾,三两句把事情交待清楚,只是脸色也是阴沉的厉害。展云抽出袖中折扇往赵廷手里一塞,飞身就往水里去了。

且说左辛一下到水里,就不由浮现一个苦笑。半眯起眼抽开匕首的鞘子,握着刀鞘的手抻起套住脚踝的

网绳,左辛一口气将缠的密实的网划开一道尺长口子,接着又攥住匕首一路划了下去。

展云下到水中后,就使出一个千斤坠,一路往湖底沉。在水中走了几步,依稀辨得不远处那团蜷缩的暗影。展云胸中一紧,心也有些发凉。此时左辛正好已经划开层层密网,手扯住网绳的同时借着身体的浮力往起一撩,展云拨开已经破开的网就游了过去。

段尘半靠在那块先前压向自己的石块上,身体蜷缩一团,头低垂在胸前,早已经失去知觉。展云伸出手臂将人搂入怀里,却在碰触到段尘腰后的时候心中一凛,即便是在水中,那般黏稠滑腻的触感也绝对错不了。一手将人牢牢固定在自己怀里,另一手抬起段尘尖巧下颌,展云半闭着眼眸,唇就贴了过去。不急不缓渡了三口气过去,怀里的人微微动了动,似乎恢复些知觉。

展云抬头看了看水面,又将怀里的人向上提了提,手臂一勾,摁住段尘后脑,唇紧紧贴住对方的,接着足尖一点湖底,身子形成一条笔直的线,直接窜水而

出。在半空中接连打了两个旋儿,最后稳稳落在湖边地面,展云顾不得多说一句话,小心避开段尘肩头和腰上的伤口,将人打横抱起,直接就往最近的屋子里冲。

旁边有人拎着灯笼,几人一见两人浑身湿淋淋冲了上来,连忙围了过来,却在见到段尘身上鲜血的时候,个个噤住了口。紧接着,左辛也冲水而出。抬手抹了把已经冻得有些僵掉的脸,又狠狠啐了一口,左辛有些微喘的出声骂道:“畜生!又是渔网又是石头又是铁钩子的,真想置人于死地啊!”

几人一路奔进最近的屋子,点灯的,烧炉子的,跑到最近的地方提热水的,找伤药的,忙的是人仰马翻。左辛在隔壁换好衣服过来,就见一屋子人神色各异的陆陆续续走了出来,其中还包括几乎一下午没打罩面的柳亦辰,以及,一个五官轮廓明显不是中原人长相的中年男子。

柳亦辰让管家叫了两个小丫鬟过来,在门外低声说了两句话,那俩小姑娘倒是顺利进了屋子。旁边屋子

点着灯,可没一个人进去,都在这间屋子外站着。不一会儿,一个小丫鬟捧着只水盆就出来了,将染成鲜红的血水往墙根雪地上一泼,又有些战战兢兢的扫了众人一眼,小声说道:“少庄主,各位,里面的夫人说了,你们在外面站着,她,她心情不好。让各位赶,赶紧,滚,滚回自己屋子去…”

小丫鬟越说声音越小,最后简直成了蚊子叫。所幸在场众人耳力都还不错,也听得清楚。小丫鬟传完话就手忙脚乱跑回屋子里了,剩下一众人你望我我望你,大眼瞪小眼了好一阵。最后柳亦辰紧皱着眉发了话:“院子里还有四间屋子,若是不愿意回去的,就在这边将就一晚吧。我这就让人收拾一下,把炉子烧上,很快就好。”说着,朝边上管家点了个头,管家躬身应了一声,就带了几个人下去了。

一边李临恪哂笑一声,沉声说道:“这么多年了,你这个性子倒是一点没改!她说什么你就是什么,难怪追了半辈子都追不上!”

柳亦辰被他激的面上一热,握在身畔的拳头攥的更

紧了些:“要不是你当年执意要带她走,我和意意也不会…”话说一半,声音又低了下去。柳亦辰忿忿一侧头,也不愿多说。

李临恪又是冷笑一声,也没再开口。

一众人正要走,就听门“吱呀”一声又开了。这次出来的是另外一个小丫鬟,说话明显比上次那个利索不少:“夫人说了,让少庄主赶紧去老庄主的屋子里守着,还有一位姓李的公子,夫人给你带话,说您不是想让她看好戏么,别戏没看成,人先死了。”

赵廷闻言上前两步,快声问道:“她醒了?”

小丫鬟面上露出些许为难,见众人都目光灼灼直望着她,犹豫片刻,便轻轻点了个头,又做着口型悄声说道:“醒了一会儿,只说了两句话,就又晕过去了。夫人不让说。”

说完,小丫鬟有些不安的看了柳亦辰一眼,又福了一福,便转身回了屋子。众人也不好在屋外久站,便各自进了屋子。李临恪最先挑了间最大的,进了屋子也不关门,把屋子里灯都点上,翘起腿坐在桌边闲闲

饮茶。见众人都看他,李临恪端着杯子微微一笑,只说了一句话:“反正死的不是我老子!”

柳亦辰锁眉瞪了那人片刻,便急匆匆奔出院子,往后头老庄主的屋子去了。萧长卿连同左辛进了隔壁那间屋子,展云、赵廷和周煜斐进了另一边隔壁的屋子。一整晚,几间屋子都没闩门,也没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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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尘睁开眼的时候,天已大亮。一双眼微微有些酸涩,闭上又睁开,反复几次,意识也清楚些,便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坐起来的同时,段尘只觉腰后一辣,紧接着就传来温热的濡湿之感,同时胸口也传来阵阵闷痛,只要一喘气,那痛就一阵紧似一阵,直连得后背以及肩上的伤也跟着疼了起来。

顾不得腰后撕裂开来的伤口,一手撑起床沿,段尘便赤着脚想要下床,却听一道熟悉嗓音在不远处响起

,和很多时候一样,依旧是熟稔中带着不太客气的贬损:“臭丫头!我一宿没睡就在那给你清理伤口,你倒好,一醒来就给我把伤处又撕裂了!这一整个院子都是喘气的,你想喝水想动弹就不知道吱一声?白教你这么些年,闷死你得了!”

段尘抬头,就见明朗天光里,那人一袭水红衣裙站在门口,头上的斗笠纱巾都没有戴,露出一头银色长发,一双美目亮的惊人,朱唇轻抿却是含笑。

段尘只觉嗓子微微有些哽咽,原来那时情景不是昏迷时的幻影,而是真的。失了血色的粉唇轻轻颤抖,一双清冷凤眸也流露出淡淡喜悦:“师傅。”

萧意意笑着走到桌边,倒了些热水递到段尘跟前。段尘刚要抬手,就被她及时出声阻止:“喝!再敢不听话就乱动一下试试!”

杯身微倾,段尘半垂着眼眸乖乖喝下一整杯热水,口中总算不再干涩,胸腹也一片暖和,熨帖不少。萧意意握着杯子站在边上,嗓音已不似初时严厉:“还要吗?”

段尘轻轻摇头。萧意意叹了口气,将杯子往后一甩,不偏不倚正落在门口柳亦辰怀里,接着又扶着段尘手臂,想让她躺回床上。

段尘再次摇头,一边抬起头看向明显有些不高兴的女子:“师傅,不碍事的。我不想躺了。”

萧意意不怒反笑,收回手掌抚了抚颊边发丝:“好,好!不躺正好,咱们这就回家去!”说着,又转过身看向站在门外那一众男子,细长黛眉微微挑高,明丽双眼一瞪:“听到没有,我徒儿说要返家,还不快些让路。姓柳的,借你辆马车一用!吃的喝的也顺便给我们准备点,还有你们山庄的那个玉蝶酿,给我捎上两坛子。我徒儿喜欢喝。”

柳亦辰一听就有些急了,上前两步走到屋子中央,英朗的眉紧紧皱着,目中隐隐露出哀求:“意意…段姑娘的伤,总还得休养些时日。别这么快走,行吗?”

李临恪也跟着走了进来,先看了段尘一眼,接着又勾唇看向萧意意:“意意,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个急

脾气。”

萧意意半眯起眼眸看了李临恪一眼,明丽动人的脸庞上浮现一抹有些讽刺的笑容:“阿恪,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你拿我徒儿什么东西了,现在马上给我还回来!连我的人你都敢肖想,真活不耐烦了你!”

李临恪闻言笑得有些诡秘:“若不是你调教出来的人,我也不会这么感兴趣。意意,你应该引以为傲才是。”

“我呸!”萧意意叉腰娇叱,怒视李临恪片刻,却又蓦地绽开一朵嫣然笑花:“阿恪,知道你什么地方最讨人厌么?就你这个自大狂妄的性子,凡是有点骨气的女人都受不了。偏你还看不起那些荏弱小花儿。当年我看不上你,如今我徒儿一样瞧不上眼!”

十九章心结·纠结

李临恪闻言挑眉笑出了声,一边有些无奈的摇头叹道:“我就是喜欢你这个性子。不过,你这徒儿,倒跟你不是一般风情。”说着,一双湛蓝的眼直直往床

边扫去,唇畔的笑也添了几许邪魅味道:“我一直都很好奇,你这朵火红的刺玫花如何教出这冰川雪莲般的妙人儿…”

萧意意黛眉轻蹙侧身一挡,抬手就将床边的布幔扯了开来,同时狠狠白了那人一眼:“李临恪!你都一把年纪了,能不能有点身为长辈的自觉?”

洁白布幔垂下,正遮过段尘膝盖。昨晚萧意意连同两个小丫鬟为段尘清理伤处、包扎伤口,忙了大半宿,最后又从柳曼蝶那要了件宽大些的软薄绡袍给段尘换上,直当作里衣。因此刚刚段尘起身的时候,头发披散着不说,身上衣物也单薄,只不过身上尚且覆着棉被,旁人倒也还看不到什么。偏巧她醒来时口渴,急着下床,双脚自然还赤着的,袍子直遮到脚背,十只脚趾隐约露出些影儿来。

屋外那些人自然是看不到这般细节,柳亦辰只顾着萧意意说要走,一双眼从进来就没离了佳人面庞。唯独李临恪,从一进来扫了段尘一眼,就注意到了裙角风光,一边跟人说着话,一双湛蓝眼瞳却益加幽暗,

嫣红的唇边笑痕也不住加深。

萧意意跟这人相交多年,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眼睛往哪瞟呢,嘴上连声骂着,抬手就将布幔解开,同时身形一动挡住那人视线。段尘从醒来就只顾着想事,另外因为萧意意找来的事,心中也有些惴惴,因此并未注意到他人神色。萧意意那么一放布幔,段尘自然也反应过来一些,手掌撑着身后的床铺就将身子往里挪动,却再次牵扯到腰侧以及肩上的伤口,不由得发出一声闷哼。

萧意意一听那哼声,顿时变了脸色,伸手指着门外就朝那两人吼:“都给老娘滚出去!还有门外站的那几个,该回哪回哪去!一群大男人早干什么去了?让我徒儿一个女孩子家受这么重伤,都是废物,饭桶!”李临恪和柳亦辰都清楚萧意意的脾气,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绝不能再多说一句,一个两个的都乖乖转身,往屋子外走去。

门外站的那几人,听到这一长串连声咒骂,个个脸色都有些难看。萧长卿刚要开口,就被左辛伸手捂住

了嘴,接着就拎起衣领子往隔壁屋子拖去。赵廷一直冷着脸,深邃眼眸却一直紧紧锁着床内那团身影不放,展云面色平静如初,只一双弯月眼眸也隐隐透着不安。

周煜斐唇畔的笑微微有些僵硬,却仍伸手搭上赵廷和展云二人肩膀,试图缓解一下此时有些僵冷的气氛:“那个,段尘的师傅,果然不是一般女子哈…”两人一语不发,各自往两边一撤身,周煜斐一个踉跄,差点没趴在地上,直接就往大敞着的门内扑了过去。

谁知萧意意正走到门口,抬脚就朝周煜斐胸膛踢了过来。几人还未看清她的身法,萧意意已经娉婷转身,门板“啪”一声阖上了。周煜斐原本朝前倒去的身子被萧意意那一脚踢的连连倒退几步,在院子中央站稳,便捂着胸口委委屈屈的连咳了好几声,接着又一脸哀怨的看向正冷眼以对的那两人:“没良心!你们刚才怎么不接住我啊,都被美人师傅踢的内伤了!”

赵廷和展云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并肩进了另一边隔壁的屋子。剩下周煜斐揉着胸口,一脸愤然的看着

柳亦辰和李临恪,想也没想便出口怨怼:“这么凶的女人,亏你们当年还争得你死我活,还为了她终身未娶!”

接着,不顾那两人各自有些阴沉的脸色,周公子非常没有自觉的转身离去,一边嘴里还小声嘀咕着:“这些所谓的江湖前辈,都什么眼光啊!怪不得最近二十年江湖越来越不成性…”话没说完,周公子身形一定,保持着一手捶胸一腿正朝前迈步的姿势站在院中。一双桃花眼中满是悔恨,唇微微张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柳亦辰皱眉看了李临恪一眼,后者收回手指,眸光流转微微一笑:“不错,腿上功夫倒有些进步。”说完,便转身朝自己屋子走去。柳亦辰看了眼落在不远处的石子,又瞅了瞅周煜斐后背某处穴位上微微有些破损的衣料,拧着眉进了最后一间空着的屋子。

屋内,萧意意将布幔拉开,一看段尘身上就禁不住又是一连串的低咒。抱住段尘腰下将人往里侧挪了挪,又伸手去扯腰侧的带子。

“师傅…”段尘伸手覆上萧意意的手背,一张脸苍白的不见半点血色。

“羞什么!”萧意意轻啐了一声,反手握住段尘微凉掌心拉到一边,动作轻巧的解开衣襟,小心翼翼将已经浸透鲜血的绡袍从肩头剥了下去。段尘紧咬着牙,仍禁不住倒抽一口气。萧意意动作连贯将衣袍褪到腰下,从床头包袱里扯了件衣裳出来,塞到段尘怀里:“盖上,侧过身来。”

段尘抖着手将衣裳遮在胸前,又半卧过身躯,将肩头和腰侧两处伤口让了出来。后背有几处擦伤刮伤,不过并不太要紧,只不过伤了皮肉,过几天便能结痂。只是肩头和腰侧两处,都被铁钩子勾住过,皮肉外翻,几可透骨,再加上伤的位置都比较特殊,一不小心就会扯动伤口,所以很不好痊愈。

萧意意拿过热水浸湿的帕子,动作轻柔的擦拭过伤口周边的血迹,一边轻轻叹了口气:“傻丫头,人都死了,一幅画又有什么紧要?我都不想了,你为我操这心做什么?”

伤口因为刚刚衣料和着鲜血的黏合,剥开时又有些撕裂,段尘紧咬着后槽牙,一双眼渐渐就浮上薄薄一层水雾:“有,有一次,你酒喝多,哭了…一直念叨柳亦轩的名字。我,我那时就跟青籽说…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帮你把画拿回来。人,死了,嘶!”段尘脖颈一扬,一滴泪就落在枕畔,却仍紧咬着牙浅笑说道:“人死了,不打紧。只要还有念想。就好像,我爹娘留给我的这串手串,还有…那支白玉短笛…”

萧意意上药的手微微一顿,眼眶也有些发烫:“落儿…”

段尘紧闭着眼,想将热烫的泪锁在眼眶,搁在胸前的右手却颤颤摸索左手手臂上的那只手串:“那幅画,你想了这么多年。我若早些知道,早就来取给你了。以后,你再想柳亦轩的时候,就可以对着画饮酒,不再来烦我,和青籽了…”

萧意意连忙仰起脸,抬手狠狠抹去滚落颊边的泪,又弯起嘴角笑道:“死丫头,就知道你是嫌弃我了!每次喝酒的时候,抢得最多的就是你,多少好酒都被

你喝光了,我都没心疼,现在你倒来说我的不是了?以后再有什么美酒佳酿,我只分给青儿喝,馋死你!”

说着话,萧意意起身,拿过一件新的袍子,小心披在段尘身上,又将棉被拉过后背,柔声说道:“先别动了,就这么躺会儿。待会儿吃午饭的时候,也差不多能换衣裳了。”

段尘一直微微笑着,听到这话,轻轻点头,没再说话。萧意意坐在床畔,轻掬起之前拨到一边的乌发,在被面上铺散开来,一边轻轻抚着段尘头顶:“都这么多年了,你心里还是有疙瘩,是不?”

半晌沉默。直到萧意意以为她不会回答了,段尘才轻声开口:“已经没法报仇了,总该记住些什么。”

萧意意长叹一口气,抚过段尘发间的手指温暖轻柔,如同春日里拂面暖风,携带着一种让人心暖的安然之感:“落儿,死者已矣。你这样,你爹娘泉下有知,也很难放心的下。”

“师傅。”段尘俯卧在枕畔,声音有些闷闷的,清

冷的嗓音里渐渐就掺上一丝哑:“我没有再想报仇了。从七年前,我就再没想过。”

“外面那三个小子,除了那个姓周的,剩下那两个,我看着都还不错。”萧意意轻轻抚过手掌下的发丝,明丽眼眸中透出些深思:“落儿,如果你真想通了,就不该再一味的拒绝他人。那个展云,我看的出,他心里是真有你。昨晚上我赶过来的时候,他全身上下都湿透了,却仍小心翼翼扶着你灌输内力,帮你烘干衣物…”

“师傅…”段尘轻轻唤了一声,似是有些埋怨:“别说了。我跟他们三个,是不可能的。”

“傻丫头,凡事别说这么笃定。”萧意意不禁嘴角含笑,起身走到桌边倒了杯温水过来,递到段尘唇边,喂她喝下:“那姓赵的,身份是麻烦了些。不过以你家和他家的交情,也不是可能。”

段尘刚要开口,萧意意就又快语补上了一句:“只要你喜欢。”萧意意悠悠说道:“只要你喜欢,即便他姓赵又怎样?落儿,你既然已经不再执著仇恨,那

就放开些胸襟,江湖信美,总有你容身之处。莫要为了前尘过往束缚住自己。你还年轻,前面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找个合适的人伴着你,好好走下去,师傅也能安下心,对着你师公的画卷喝酒赏月。”说到最后,萧意意的声音也轻快了些,引得段尘也抿起唇角。

两人又拉拉杂杂说了一会儿,萧意意便扶起段尘帮忙穿衣。时近晌午,柳亦辰在院子里最大的房间摆了张大些的圆桌,众人围坐一处共进午膳。萧意意扶着段尘进来的时候,一众人已经在屋内坐好。空出来的两张椅子,一边挨着柳亦辰,另一边是展云。

萧意意暗自觉得好笑,都这么些年了,这人也没成熟些,还执著于这种小细节不放。段尘在椅子上坐下,心中却是有些不耐。尤其不久前师傅刚和自己说过这两人的事,乍一相见,总觉得有些别扭。

展云和赵廷从段尘一进屋子就一直盯着人不放。见段尘紧咬着牙,缓缓在铺着软垫的交椅坐下,眼下透出淡淡青色暗影,苍白的小脸儿一丝血色也无,不由

得各自都有些揪心。展云递了一杯淡茶过去,段尘没伸手,只轻轻说了声谢谢。

展云见状,唇畔笑容不减,眉心却微微蹙起。心下一转,一双弯月眼眸不由得往佳人唇瓣看去,心跳渐渐就急了,面颊也浮起淡淡粉色。她是记得那时情景,所以生气了么?

展云想到这种可能,一时间心绪有些纷乱,也不知是喜是忧。那时情况紧急,直怕救不过命来,所以刚将人抱起来就唇瓣相贴接连渡了几口气过去。后来又怕她出水的时候被气流呛到,便紧堵着她的唇直到出了水面。

能够一亲芳泽自然是好的,可那种情况下,早没了半分旖旎情怀,反倒是被她身上的伤口以及与湖水一般寒凉的体温吓得一阵心惊。活了二十四载,行之公子自问头一次尝到了害怕的滋味。可眼下,展云越琢磨越犯愁,可别因为这件事就对自己更冷淡了呀!她不喜欢自己,倒可以慢慢努力,让佳人一点点感受到心意。可若是自此厌烦了自己,那可真就直接出局,

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展云这边心里一阵发慌,边上赵廷也面色不豫。正要开口,却被萧大先生抢了个先:“丫头,感觉好些了么?我听说你还受了点内伤,这个拿着。”说着,将一只小瓶扔到段尘怀里:“一天吃两颗,不出三天就见好。”

段尘肩膀和腰后的伤主要在左侧,因此右手尚能没什么顾及的活动。握住药瓶收入袖中,段尘朝斜对过那两人微微一笑:“谢谢。还有左堂主,昨晚上,多谢您出手相救。”展云正一阵欣喜觉得段尘没将自己划作旁人,就见段尘微微侧过头,凤目半垂也不看人,轻轻说了声:“多谢。”

左辛摆摆手:“多谢什么!昨晚上即便不是你,也会是我们中的其他人着了道,到时候还不定谁救谁呢!”

旁边萧长卿却敛起笑容,有些严肃的看向段尘:“丫头啊,这次的事就是个教训。早跟你说了,别那么好心,一见人有危险就往上冲,这不,就着了人的道

了!昨晚上那阵仗,是绝对想将人置诸死地,你功夫不好,又没有兵器傍身,实在是太冒险了。”

旁边人说着话,柳亦辰脸色却越来越白,搁在大腿上的手将布料攥的紧紧的,一双眼渐渐就红了。萧意意坐在身边,自然看的清楚,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微微笑道:“你爹是你爹,你是你。旁边坐了个杀人越货的还没怎么地呢,你这憋的是哪门子的羞惭啊!”

二十章名姓·后会

斜对面李临恪闻言一挑眉,嫣红的唇笑得三分邪肆七分无谓:“意意,话可不能这么说。东西我只是借用,后来不都一一奉还了么?至于死的那些人嘛,可还轮不到我亲自动手。”

柳亦辰双目通红的一拍桌子,咬牙切齿的低声问道:“你承认是你指使那两人戕害月如的了?”

桌边一众人也纷纷看向李临恪,当事人却泰然自若端起酒盏,杯沿触到唇边了,又微微一顿,一双湛蓝眼眸含笑看向段尘:“落儿,你说呢?”

段尘身子微僵,一双眼冷冷看着那人,嗓音微微有些哑:“谁准你这么叫我的?”

李临恪一口饮尽杯中酒,深邃蓝眼一直与段尘对视,舌尖缓缓滑过内齿,蓦地就绽出一朵笑来:“不喜欢这个名字?是因为这才是你的真名么?”

段尘紧抿着唇瓣,一双凤眸越发冰寒,搁在桌下的手却禁不住轻轻颤抖。桌边各人投来或探究或疑惑的目光,段尘只觉如同芒刺在背,胸口一阵阵发紧,直牵得后背的伤也疼了起来。

李临恪捏着酒盏,笑容愈发添了几分玩味,带了些异域腔调的声音有些含混的继续说道:“段尘段尘,断却过往前尘。这名字,是你自己取的,还是意意帮你取的?”

“阿恪,别太过份!”不待段尘作答,萧意意已经先一步发作,一双美目略带责备的睨了李临恪一眼,同时伸手覆住段尘冰凉的手指,轻轻拍了拍。

李临恪只诡然一笑,不再言语,一直注视着段尘的双眼却飞快闪过某种光芒。萧意意不由得暗叹一口气

,看来回去少不得要提醒一下落儿了。

一边展云和赵廷却难掩复杂神色。赵廷不由得想起前两日说起萧意意身份时,段尘情绪明显有些异常,难道…一双漆黑眼眸微微眯起,看着段尘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探究。

展云则心下又添懊恼,素来自诩心细如发,想事做事也比一般人冷静稳妥,可到了段尘这,却一连几次都判断失误。从前跟这人相处数日,且有一次还动起了手,那般近身接触,却一点没有怀疑到她的性别。如今,一个不过相识短短几日的西夏人都觉出她名字有异,似是化名,可自己前前后后念叨这人快一年,却半点都没往这边想。

周煜斐之前让那两人连封周身几大要穴,站在院子里吹冷风,动也动不得,话也说不出,偏赵廷和展云都各怀心事,没人出来理他,直到半个时辰后,柳亦辰才出屋子帮忙解开。再加上前天晚上被赵廷狠狠打那几拳,全身上下酸痛的要命,因此从一进屋子在椅子上坐下,周公子就蔫头耷脑的半趴在桌子上,一句

话都懒得说。此时见桌上气氛静谧到有些诡异,便有气无力的扁嘴说了句:“行之,快倒口水给我。还有段尘,刚刚萧大先生给你那药赶紧给我来一颗,我严重内伤…”

展云拎起茶壶倒了杯茶,往赵廷那边一推。赵廷没好气的捏起杯子,重重往周煜斐面前一放,手上力道有些大,溅出几滴水在桌面。段尘面色本就惨白,此时赵廷那边一使动静,抬起眼眸就冷冷看去,目中萧索之意甚浓,唇边却牵出浅浅的笑,似是嘲弄,又隐隐透出几分凄切。赵廷正好转回视线,看到段尘面上神情,不由得微微一愣,眉心渐渐皱起,心里头却无由堵的难受。

展云一看她这神情,就猜到她怕是想深了,连忙开口想说些什么:“尘儿…”

“叫我小段就好。”段尘收回视线,淡淡瞟了展云一眼,又转而看向桌边另外那几人,神色漠然嗓音冰冷:“在下姓段名尘,无字无号,江湖上的朋友赏面子,都称呼一声‘小段’。平日里行走州府,皆以男

装示人。这次为了进这万柳山庄,才谎称是行之公子的远房表妹。眼下事情也差不多了结,唯望柳二爷能够兑现承诺,将柳大当家当年画作赠予在下。日后若再相见,还望在座各位勿要揭穿在下女扮男装之事,段尘在此先行谢过。”

“哈?原来你就是那个‘小段’!”萧长卿不禁瞠大了眼,圆圆眼眸里惊喜多过讶异,一边连连用手肘碰着身边人:“左辛,左辛,她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那个小段哪!名满两浙路,短短三年里勘破疑难奇案无数的小段!”

左辛微一挑眉,唇边却溢出些笑意来:“左某远在荆湖一带,却也对这个名字早有耳闻。想不到倒在这遇上了,实在是失敬!”说完,又拱了拱手,眉眼之间流露出淡淡赞赏。

段尘不便动作,只轻轻颔首:“左堂主客气了。不过是混口饭吃,跟在座各位没得比。”

边上展云一听段尘这一席话就暗叫糟糕,这明显是跟自己撇清关系解释清楚一切就打算走人啊!

赵廷和周煜斐面上神情也各自有些微妙。周煜斐刚要开口凑两句热闹,就觉小腿胫骨被人狠狠踢了一脚,搁在桌面的手肘撑的不牢,下巴就“砰”一声砸在桌边。周公子五官扭曲的揉着下巴,一边恶狠狠瞪了赵廷一眼——至于么你!多少年兄弟了你下这狠手!

赵廷毫不掩饰的冷冷瞪了回去——还不因为你多事要喝茶!要不怎么段尘当时就变了脸色,接下来一番话也说的冷硬无情,连“尘儿”都不给叫了。

柳亦辰自然也听说过小段这名字,乍一听段尘这一番话,不是不惊讶的。可眼下他也顾不得说那些场面话,只急切侧过身问道:“段姑娘,那你可知,到底是谁害死月如的么?”

段尘略一犹豫,又轻轻点头:“我只有七分把握。若要确定,还需柳二爷稍作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