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言语沉稳,更身怀谦冲恬退之风,但说起那三个孽徒,仍旧难忍心头怒火与眼角的悲凉。
孙烬听得鼻头微酸,心道:“原来这个老头儿的心中竟然藏着这许多许多事情。”
张怀虚道:“侄儿一生无甚功绩,唯那三个徒弟最是满意,年纪轻轻便有不世武艺,进身第一流高手之境,试问天下哪一个师父能教出如许良才?唉!可惜啊…可惜!没想到我到老终究难忍寂寞,本来发誓再也不收徒弟,却始终忍不住,收了出身悲苦的萧儿。”
孙烬心道:“原来张萧出身并不很好。”
搬来两个胡床,扶着张怀虚坐下,听他继续说道:“在山上时,萧儿很是听话,很是乖巧,无一处不令人喜爱。谁知道下得山来,竟也被红尘所引,渐入迷途。我看在眼里,怎能不心急难受?却一直也想不到有什么方法能开导于他。”
说着握住了孙烬的手,一双枯瘦的手掌不住颤抖,眼含热泪,道:“幸亏有师叔帮衬,才将萧儿自迷途中拉了回来。师叔大恩,我…”
说着站起身来,又要向孙烬跪下叩拜。
孙烬忙拉住他的手掌,道:“您老喊我一声‘师叔’,张兄弟喊我‘师叔祖’,见他行差踏错,我怎能坐视不理?”
张怀虚早知孙烬武艺不凡,内力更是深厚,却没想到这一拉之力,竟然强悍如斯。虽较自己还稍有差别,却已非是十多岁的少年所能达到的境界。
心下震惊的同时,又想到了那个学艺三日的农家少年,心想:“江祖师确有过人之才,一生只收这两个弟子,一个教导三日,一个无一日之教诲,竟都能超众而出,功深至此。天下间,又有哪一个师父能有此成就?”
一老一少、一师叔、一侄儿,就这样就着月色谈论了起来。
说到武林轶事,孙烬凝神细听,时时赞叹,时时惊
心。说到剑道内功,张怀虚时而点拨,时而有悟,只觉孙烬这个年轻人对剑道、内功的领悟很是不浅,许多连自己都难以想通的地方,他竟只寥寥一言,立解迷雾。
孙烬更觉张怀虚功深造化,深谙武道,言语虽然平淡,但内里透露出的深意,实令自己大开眼界。不知不觉间,对于自身所习练的三部玄法与几路剑招,体悟的愈发深刻了。
期间孙烬问到那个被江落鸿收为徒弟,并传艺三日的农家少年,张怀虚幽幽一叹,道:“一去数年,便再也没有听到那位师叔的消息。”
终于三更天过,家仆抬着与江凌波谈心结束的子芄归来,张怀虚看了一眼子芄,又看了看孙烬,似笑非笑的起身去了。
孙烬大觉疑惑,心道:“这老头儿,我跟子芄同睡,他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怎么笑的这么奇怪?”
是夜无言,次日辰时,云府彻底喧闹了起来。
各路豪侠齐至,万般武者同来,将偌大的云府充塞
的满满当当。
江凌波不知从哪里寻来了一个四轮木车,前两轮小而后两轮大,宽只三尺不到,两条雕花扶手中间用锦布棉缎铺垫,正可容得子芄坐进去。
木车后还有两个把手,孙烬站在后面握住,轻轻用力,木车便向前缓行。
子芄大喜,孙烬也是欢喜异常,江凌波满面得色,做尽邀功之态。
在得到孙烬与子芄的同声称赞后,欢天喜地的将孙烬推开,自己在车后推着子芄,缓步向正堂的方向走去。
正堂宽广,也只能容得下三十余位江湖名宿前辈并坐,余下的后辈晚生以及武功稍差者,都围聚在堂外庭院之中。
孙烬走进院子,却听江凌波大叫:“都让让,都让让,撞到了不赔钱,伤到了认倒霉。”推车在前为孙烬开路。
众豪都知江凌波乃云仙裴的孙女,故此纷纷避让,
无一敢出面拦路。
孙烬大觉尴尬,匆匆跟随,看也不敢去看众豪一眼。
终于走到门前,看见张萧身着黑衣,立在一侧,孙烬心想:“内里全是名宿前辈,我若进去实在不妥。”当下拉住闷头前闯的江凌波,道:“咱们就站在这儿。”
江凌波不很乐意,但大哥哥既然发话,也只能点头同意。推车来到了张萧身边,对正施礼跪拜的张萧道:“起来起来,给我端个胡床来。”
张萧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孙烬看着哄笑连连的一种豪客,在江凌波耳边低声道:“张兄弟毕竟是少年豪杰,你多少给他留点面子。”
江凌波歪着小头,看了一眼正端着胡床奔来的张萧,“嗯”了一声,道:“就听大哥哥的。”却依旧踩上了胡床,自子芄的头顶探出头去,斜看堂内情况。
孙烬无奈一笑,却见张萧面起云霞,眼角不住向站
在对面的蓝玉影瞥去。而蓝玉影却全然无视于他,只凝眸堂中,静听诸位前辈高人们谈话。
忽听几道嗤笑之声传来,内里还夹杂着三两句讥嘲。
孙烬转头看去,却见那竹、吴、赵三人正立在蓝玉影的身后,抱着各自的兵刃,齐将不善的目光投来。
孙烬眉头一挑,冷笑一声,并不搭理他们。
张萧却眼角含怒,若非在场人众,便要上前与他们争辩放对。
自那夜被围殴之后,他谨听孙烬的吩咐,丝毫不与这三人起冲突。平日里都闷在房中独个儿练剑,到得晚间,便来寻找孙烬。
日日如此,那三人还道他已是怕了,在蓝玉影面前大吹了好一阵法螺。唯憾不知那夜出手偷袭自己的是什么人,害的兄弟三个大冷寒天的冻了一夜。若非被散步而来的前辈发现,解开了穴道,只怕还要多受几日苦痛。
堂外喧闹,胜过堂内百倍,个人或论长论短,或诉
别来情由,将内里的诸位前辈长者的交谈之声压的几不可闻。
孙烬本也无心去听,却见崔戎正挠头骚耳的不住向外面张望,待见到自己之后,咧嘴一笑,大表无奈。
他怎能听得惯这没完没了的闲谈,无奈被邀请入堂而坐,也不好起身离开,当真急杀了这个脾性暴躁的汉子。
孙烬大觉好笑,却听云仙裴朗声道:“诸位舟车劳顿,请恕云某招待不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