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孙烬体内内力虚乏,心肺震荡,头脑混沌,正似一个久无食水的饥饿之人,各处穴窍大开,妄图得到滋补。
内力忽出,正入他环跳穴中。
《三元三化玉诀》根生于《太平经》,可谓万水同流,源本一家。此时内力入得孙烬的体内,并无一丝一毫的冲突,反将他那震颤的心肺平定,复化解残余外力,治愈内伤,
子芄并不知晓这许多,茫茫然只觉自身内力迅速消失,而孙烬颤抖的身躯竟随之而缓慢平稳。
她心头一喜,也知自己竟然误打误撞的在为他疗伤,当下再无保留,将全部内力催至左臂,从左掌而出
,复入孙烬体内。
如此一刻之功,孙烬面色已显红润。再过一刻,气息已趋平稳。
等到三刻过后,头脑之中的混沌忽被清明取代,孙烬长吐一口浊气,蓦然醒转。
子芄喜极而泣,道:“孙大哥,你醒啦?觉…觉得身体怎样?伤的重吗?”
孙烬道:“虽然内伤未愈,但也无碍了。你且收了内力,再度给我也没什么用处。”
子芄“嗯”了一声,闭气收功。
孙烬扭头先看了一眼文俶的伤势,不禁心头火起,怒目盘膝于地,面带邪笑,却暗运内功,恢复内力的阿纨,喝道:“你这人,我三人招你惹你了?如何便下毒手?若文叔叔有难,看我不将你抽筋扒皮。”
当下缓慢起身,先将文俶瘫软无力的身躯拖住,强忍着体内伤势,将他抱上了木床。细看刀伤,虽然入肉,却因刀刃平滑,阻塞了伤口,不使鲜血长流。
孙烬一筹莫展,只得将怒火尽付于脸面之上,再将
子芄抱回小榻,继而转过身来,捡起跌落在地的断剑,一步一步向阿纨走去。
方刚走到近前,未待质问缘由,忽听阿纨嘿嘿一笑,倏地跳起身来,探出右手,一指点在了自己咽喉下二寸六分处的穴道之上。
孙烬哪里能想到这阿纨会突施偷袭?一个不慎,连移穴换位之法都没有使出,便被定在了当场,浑身酸麻,再难提起半分气力。
他怒吼一声,道:“你这奸贼…”
阿纨打断了他的话头,道:“无怪我奸,只因你太笨。”
说着缓慢起身,提着尖刀,看了看孙烬,又看了看子芄与文俶,道:“你小子好福气,你家妹子为你舍命,因有血脉牵连,还说得过去。这老东西不过跟你萍水相逢,无甚交情,竟也肯为你舍命,啧啧啧…他定有所求。”
孙烬怒道:“文叔叔一生磊落正直,岂如你这般救人都为所求?”
转而一想这阿纨的作为,忙转口道:“你这人如此奸恶,自然不会救人,只会杀人害人,还谈何所求不所求?”
阿纨“哈哈”一笑,张狂且暴虐,狠狠的瞪了孙烬一眼,道:“你说他磊落正直?我偏不信,我偏要说他救你是有所求。”
孙烬道:“便真有所求又怎的?你若敢动文叔叔一根手指头,看老子今日不剐了你。”
阿纨道:“你都自身难保了,还瞎吹什么大气。”
说着跨步越过孙烬,向横卧在木床上,已进气少而出气多的文俶走去。
孙烬生恐他伤了文俶的性命,忙道:“你别去祸害文叔叔,要杀要剐冲我孙烬一人便了。”
阿纨后退一步,后仰着身子将头颅侧到孙烬面前,道:“此言当真?”
孙烬道:“男子汉大丈夫,言出如泼水。你要杀便杀好了,只是莫要伤害文叔叔跟我妹子。”
阿纨摇头撇嘴,道:“我不信。”
孙烬道:“那你如何才能相信?”
阿纨眼光一转,嘿笑道:“这样,我也不刁难你,只要你带着你家妹子主动离去,不再管你这文叔叔是死是活便了。”
孙烬道:“这不可能,要要活一起活,我孙烬虽不是什么大英雄大侠客,这点骨气还是有的。”
转而似想起什么,忙道:“你是那贾南风的手下?”
阿纨疑道:“什么贾南风贾西风?”
孙烬眉头微蹙,道:“你既不是朝堂鹰犬,又为何愿意放脱我兄妹二人,只想要文叔叔的性命?”
阿纨冷笑道:“朝堂鹰犬?哼!那司马家的天下是怎么来的?我岂能做司马家的狗?”
说着立直了身子,后退到孙烬面前,道:“我可不跟你一样,满嘴尽是谎言。我说的句句是真,这是我家不假,我叫阿纨不假,我是屠夫也不假。”
孙烬更觉疑惑,问道:“那你为什么无缘无故来跟我动手,还要杀害我们三人?”
阿纨面露悲愤,道:“我这一辈子都在被人欺骗,被兄弟欺骗、朋友欺骗。他们当我傻、当我蠢,你道我傻、我蠢吗?”
孙烬心道:“原来是个被朋友情义所伤的癫狂汉子。”忽而想到张羽人,他跟这阿纨岂非相似?一个被情所伤,一个被义所累,二人都已疯癫。
唯一的区别是,张羽人的疯癫乃是针对于他看着不顺眼的人,而这屠夫阿纨的疯癫,却是对所有敢欺骗他,敢在他面前表露朋友情义的人。
想通这一节,孙烬再无疑惑,道:“你不蠢,也不傻。”
他虽恨这阿纨重伤文俶,更险些杀了自己,但想他如此模样,不由得又有些怜悯。
他便是这样,很容易去怜悯他人,却不知,自己此刻才是最需要被人怜悯的。
阿纨听孙烬说自己不傻、不蠢,面上的悲愤略微消散,道:“你说的可是真话?”
孙烬道:“千真万确,一点儿都不假。”
子芄一直盯着他二人观瞧,虽然只能看到孙烬的背脊,却听他言语,似已将这癫狂的屠夫安抚住,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几分。
但听那阿纨道:“那为什么他们都说我傻?说我蠢?”
孙烬问道:“谁这么说?”
阿纨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尖刀直挺挺插在胸口的文俶与斜卧小榻、黑纱裹面的子芄,终于长叹了一口气,盘膝坐在了孙烬面前的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