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无话,孙烬被伤势所累,又呕血不少,身体虚弱,沉沉睡了。
睡梦之中,好似来到了阴曹地府,有鬼卒万般,妖魔丛丛。
孙烬虽也畏惧,但想自己与司马湦不能再见,便死也没什么,还怕这些何来?当下喝道:“你们不必恐吓我,我孙烬什么也不怕。”
他人在沉睡,话语却如实从口中传出,却是梦魇加身,生了呓语。
有鬼卒问道:“你小子倒真有几分骨气,可知前世之罪吗?”
孙烬坦然答道:“在下行端身正,并无罪过。”
那鬼卒再问:“如是最好,可愿再入人道,投胎为人?”
孙烬道:“投胎为人?湦儿今年十五,眼看年关将至,再几天她便十六了。我若此时投胎,十月得生,她也毕竟大我十六岁,待我长成,她只怕早已…早已…又怎还能与我长相厮守?”
悲起心中,泪水簌簌而下,打湿了梦中的衣襟,浸透了真实世界中身下的泥土。
良久良久,孙烬终于做了决定,道:“不…我不要再世
为人,我…我只盼能做一只牛马,只要能永久陪伴在湦儿身边就行,不管是什么,只要能在她身边,不被她驱走就行。”
鬼卒道:“如你所愿,便投生为马。”
孙烬大喜,却因喜悦而冲散了梦境,蓦然醒转。
泪水浸透了泥土,沾染在脸上,好不黏腻。他长叹一声,翻身坐起,平复了心绪,用衣袖将泥土擦去,继而呆呆思索着方才的梦境,眼前似又浮现了司马湦那笑颜如花的面容。
良久良久,忽有一道轻叹自黑暗之中传来:“唉!世人无不留恋红尘,而你却甘愿为牛为马,难道只是为了与她长相厮守吗?”
声音微弱,好似蚊蝇轻吟,入耳却当真柔腻,几与司马湦相似。
孙烬茫茫然以为司马湦就在身边,道:“湦儿,是你吗?你怎么也来了?你在哪儿?”
起身摸索,忽觉触手处柔软异常,不禁大喜,忙将那柔软的躯体搂在怀中,颤声道:“湦儿,我好想你,你原来被那老太婆擒到这儿来了,你还好吗?没有受伤吧?”
忽觉怀中的娇躯在不住颤抖,忙道:“你怎么了?怎么抖的这么厉害?是不是受伤了?还是染了风寒?”
黑暗之中不可视物,又哪里能看到佳人的面容是否如常?
只听怀中之人说道:“我不是你的湦儿,你认错人了。”
这声音虽与司马湦很像,却毕竟不是她。孙烬遽然大惊,忙撒手后退,道:“你是谁?啊!对…实在对不住,我…在下唐突冒犯,还请恕罪。”
那女子道:“没事的,你也是思念爱人,才意乱情迷,无碍的。”
孙烬听她说话温婉,心想当是个美丽女子,只不知为何会被苏一一困在此地。
那女子继续说道:“我身边有火刀火石,身前有一堆枯柴,你给点燃了吧。”
孙烬摸索着向前,生恐再触碰到那女子的身体。幸先摸到了火刀火石,忙再寻找枯柴。
刀石碰撞,火焰顿起,孙烬借着火光看去,正见一个满身污秽,蓬头垢面的女子斜靠着山石墙壁而坐。
泥污遮挡了面庞,看不见内里模样,只能看见一双眼睛正紧闭颤抖,好似久久不见光亮,陡然得见,分觉刺痛。
孙烬也不敢多看,寻了火堆另一面坐下,想起了方才的举动,不禁大觉尴尬,挠了挠头,问道:“姑娘也是被那
苏一一擒来的吗?”
那女子点了点头,缓慢睁开眼睛,道:“是的,我是被她擒拿而来的。”
语调虽然温柔,但内里的深深怨气却几欲凝成实质。
孙烬心想:“她一定被苏一一百般折磨,只不知她一个弱女子,是怎生挺过来的。”
心起不忍,再看那女子时,眼光便柔和了很多。见她已适应了光亮,只把一双清澈且明亮的眼眸紧盯火堆,好似在失神,便问道:“这里是哪儿?姑娘是如何被那苏一一擒来的?”
那女子道:“这里是汤王陵,至于我…我生来便住在这里,也算不上是被她擒来。”
孙烬“啊”了一声,道:“生来便住在这里?”
那女子道:“嗯,这里是我家,那苏一一反是外来之人,强占了我家,还…”
说着看了看自己的双腿与右手,眸中流露出悲伤的光芒。
孙烬循着她的眼光看去,只见她双腿外露,两条满布污泥的小腿上,疤痕清晰可见。
原来她的双腿已被苏一一斩断,又胡乱接上,而今只怕已成了废人。
再看她右手,没有衣袖,伤痕如是,显然也是被人以利刃斩断,而后囫囵接续。骨骼虽已愈合完整,经络却显有错位,再难动作半分。
幸那一条左手还算健全,除却少了一个小指之外,别无他伤。
如此伤痕累累,实不知这女子是如何挺过来的。
孙烬大感不忍,心中绞痛,更恨那苏一一残暴如斯。
他想要劝慰,但想她承受这种种伤痛已不知多久,自己的无力劝慰又有何用?当下大骂了苏一一几句,而后问道:“她…她为何要霸占你的家?为何要对你如此?”
那女子看了看孙烬,左手捡起一条枯枝,轻轻的拨着火堆,好似在思索往事,只那脸面被污泥遮挡,看不到内里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