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气越来越浓,孙烬越闻越是心惊。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那卫士的惨呼声突然停止,孙烬转头看去,但见他双眼圆睁,脸颊脖颈之上青筋暴露,已然死得透了。
孙烬大惊失色,忙上前探看,但见伤口那般,鲜血虽流,却绝不至于令他顷刻便死,心道:“莫非这香气有毒?”
再看怀抱中的司马湦,呼吸顺畅,面貌安然,哪里是中毒模样?
正做彷徨之际,忽听一道脚步踏雪之声自不远处的密林中传来,凝眸侧看,但见白衣如雪,犹挂点点血渍,若雪地寒梅正艳,黑发飘摇,后背一架黑琴。
不是张羽人,又是何人?
孙烬心知张羽人非是良善,更有那夜一剑断发,情义已尽,而今忽然朝面,只怕来者不善。
心下戒备的同时,缓慢侧身移步,来到并立不远处
的白马游龙与黑马旁,盘算着若这张羽人突然发难,便立时翻身上马,急奔远去。
但张羽人只面带怅然,缓步前行,右手中提着一个黄皮葫芦,内里不时传来水声,更有浓香流散,似乎酒水。
他就着样走着,似浑没有发现孙烬与倒地身死的云陈卫士,只不时仰天一叹,抬手饮酒。
终于来到孙烬身边,这才如梦初醒,扭头看了看孙烬,又看了看他怀抱之中兀自沉睡的司马湦,莞然一笑,风韵不若女儿,道:“孙兄,这便是那个让你日思夜想,百转难眠的女子吗?”
孙烬见他虽面带笑意,语音却泛起淡淡的哀愁,且全无敌意,当下戒心稍除,说道:“是的,她叫湦儿,现下跟我已定了鸾凤之情,不日我便要去她家提亲。”
他面对张羽人,竟总会不知不觉的说出自己的心事,好像老友相见,必要肝肠一吐,欢则同欢,悲亦同悲。
但他心里又始终挂着一丝戒备与远离之意,只因张羽人为妖为魔,杀人啖灰,不是良善。
两种心境来回纠缠,让这个涉世未深的少年人一时茫然,竟不知所从。
张羽人一扫哀愁,欢心一笑,道:“孙兄能得良缘佳偶,当真令小弟好生欢喜,只可惜小弟…唉!怕是喝不成你们的喜酒了。”
说着斜看远天,沉吟片刻,续道:“恰我这里还有酒水半壶,孙兄若不嫌弃,就权当是你二人的喜酒,与我共饮了如何?”
孙烬眉头微蹙,心道:“这人当真是…”
一时竟不知该怎么来形容他,是好?是坏?是真情?是假义?
张羽人见他蹙眉不言,面容微变,惆怅愈发沉了。却转而轻笑一声,摇了摇头,提酒自饮。
孙烬与他离得近了,闻得酒香馥郁,更觉心旌摇曳,又想司马湦此刻境况,当是此酒作祟,忙问道:“张…张兄这酒是否有毒?湦儿她…”
见张羽人面色忽沉,不悦之色已显,后话忙咽了下去,再也说不出口。
张羽人“哼”了一声,道:“孙兄忒也瞧小弟不起,这酒若真有毒,小弟便是自饮身亡,又怎能邀你同饮?”
孙烬自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大感歉仄,忙摇头道:“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湦儿她…”
张羽人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我是妖、是魔,孙兄当我存有恶心,实属正常。只是这酒水确很无辜,只不过是嫂嫂内力微末,难当酒水之烈罢了。”
孙烬斜睨横卧地面,身死已久的云陈卫士,道:“那他呢?这人内力可比我了得的多。”
张羽人哈哈一笑,道:“他内力确是不凡,只不过孙兄那一剑伤了他腿上血脉,流血已剧,又经酒香催发,自然血管爆裂,失血而死。”
孙烬恍然,同时又觉好生愧疚,道:“我本无害他之心,他却因我而死,唉…没想到这短短一夜,我竟
然连杀三人,当真是…”
张羽人见他自责懊丧,忙道:“杀也便杀了,算不得什么,孙兄何必纠结痛苦?”
孙烬摇头道:“他们并无大恶,怎能说杀便杀?”
张羽人道:“孙兄心善,小弟钦佩,只孙兄未免太也愚善。”
孙烬不解此言何意,问道:“什么是愚善?”
张羽人道:“你不杀他,他便杀你。但你既已杀他,又在这儿自责自恼,不是愚笨之善,又是什么?”
孙烬心觉此言有理,点了点头,道:“这话也没错,只不过杀人终究是杀人,不管好坏善恶,毕竟他们死于我手,若他们的家人知道了定很伤心。况此世道未平,一家之中若无男儿脊梁,怎能存活?我虽杀此三人,不亚于杀他三家。”
张羽人“噗呲”一笑,道:“愚笨至极,愚笨至极。”
孙烬心道:“他杀人不知几何,我也真是,竟跟他谈论起好与不好来,当真糊涂。”
当下强忍自责之意,转过话头,道:“张兄这酒毕竟了得,湦儿体弱,恐怕难以承受。不知可有解酒之法?”
张羽人道:“此酒名曰‘唤神’,常人闻香便醉七日,武者闻香则晕三天,非内力深厚者,更无缘可饮。但若真醉,又岂能轻解?嫂嫂内力稍有根基,想来三五天内必会醒转。虽还会虚弱几日,但于身体并无大碍,反会灭杀体内百毒,更使内力纯净。”
孙烬见他说得真切,不似作假,便即放下心来。又记挂着王世弘等人的安危,便道:“在下尚有要事未了,这便先去。来日若真有缘能与孙兄再见,定当同饮酩酊,不醉不归。”
张羽人听他自称‘在下’,心下稍起怫然,但又得来日之约,不禁欢喜又生,抱拳道:“江湖不大,渺渺一方,小弟自会再与孙兄相见,倒时孙兄可莫要再寻借口,百般推迟而不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