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羽人是妖,是魔。
他杀人不眨眼,更喜杀负心薄幸之人,且特爱吃他们的骨灰。
但他也是真诚的,至少对于孙烬,他无有丝毫异样心思,只愿与他相交为友。包括那个故事,也是真实无二,除却故事中的女子不是女子,实是个在张家做工的小厮男仆。
如不然,双方父母又怎会棒打鸳鸯?
如不然,张羽人的父亲又为何会将那小厮生生打死?
这一切的源头,都当归罪于张羽人那“龙阳之好、断袖之癖”。
本依此时风气,男子多熏衣粉面,更喜男仆妙儿。于大城之中,龙阳断袖本非特异之事,反属常见。但张家亘古流传,更深得先圣教化,对于君子之节甚是看重,如何能容忍家门出此孽事?
所以张父、张母将那小厮男仆活活打死;所以张羽人为情所伤,性情大变。更游历江湖,偶得妙法真传,习成了这一身旷世武艺。
他艺成下山,得知小厮已死,而后沉沦七日七夜。起身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杀人,所杀的第一个人便是他自己的父亲。
他杀了父母,杀了家仆,杀了婢女亲属,更将那男仆的双亲斩杀,而后挫了他们的骨,吃了他们的灰。
心性的变化,谁能真解其意?外人看来,张羽人确是一个杀人如麻,性情变态的妖魔。但在他自己看来,自己不过是为爱人报仇,何错之有?
孙烬自司马湦的口中听说了张羽人的事迹,心中大寒,叹道:“本想着雪夜缘来,自此江湖再不寂寥。却哪里能想到,彼非良善,实是妖魔。唉!”
长叹过罢,问道:“你们是怎么跟他相遇的?”
司马湦眼望山岗,耳听刀剑铮鸣,似又想到了那贾南风的一语定婚。她满目怒火,恨不能立时将那张羽人斩杀当场才好。幸喜孙烬并不将这虚幻的婚姻之约
放在心上,才使她怒火稍减,柔情愈胜。
原来那日他与不准等寻到矮峰脚下,自敦煌三僧之首的竺法乘口中得知了前时激战。除却银雀陵光之外,司马湦三人无不为孙烬而担忧,更隐隐为那妖女游侠儿屡救孙烬而心起感激。
但那石门紧闭,任凭一众豪客与流易子等八人如何施为,终难打开。左寻又无其他入口,无奈之下,只得围山建营,做起了守株待兔的事来。
司马湦等人虽很焦急担忧,却也无法,只得随同众人一起等候。却又因不准之故,惹来了不少争斗与波折。
最终无奈,不准只得远远离去,避开了众人的视线,隐身在一处山坳之中,静观彼处变化,等候孙烬出来。
此一等,便是两月余。
天气转寒,终豪客门又多穿单衣,故此多有人耐不住寒冷,告辞而去。待得雪落荒野,矮峰下便只剩下流易子八人与奔雷手崔戎、司马湦、王世弘、陵光,
以及远避在外的不准此十四人。
不准见众豪客们尽数离去,便自远处奔来,汇合了司马湦等人,继续等待。却在此夜,忽听一道微弱的琴声透过了漫天落雪,飘飘而来。
众人不知何人雪夜弹琴,均感疑惑。却见汉中大侠伍柳面色忽变,似知来人是谁。
不准问道:“伍老哥,你知那弹琴之人是谁?”
伍柳瞥了一眼不准,似不屑与他交谈,反将目光转向流易子等人,说道:“三个月前,武陵城中出了一个名动江湖的妖子恶魔,诸位可曾听闻?”
流易子此时已恢复清明,点了点头,道:“伍兄所说,是否那武陵张家的灭门妖子,张羽人?”
伍柳“嗯”了一声,道:“正是那张羽人,在下曾在涪陵与此人遭遇,闻得他屠杀双亲、噬骨啖灰之恶名,一时怒火难忍,便跟他斗了一场。”
魏华存问道:“结果如何?”
伍柳长叹一声,道:“此子不过二十五六岁上下,更从未名起江湖,如若不是三个月之前的那一场灭门
惨案,武林之中又有谁知道天下间竟有一人名唤张羽人?”
不准脾性颇急,骚耳挠头,道:“你这老小子,快别卖关子了,且说你打没打得过他。”
伍柳深知鬼盗恶名,心想他虽偷盗物事,却少伤人命,故此才未出手除恶。但听他言语不逊,怒火已起,喝道:“再行聒噪,老夫不诛妖女,先废了你。”
不准也非善茬,哪里能怕了他来?挺身戟指,叱道:“来来来,不打你是孙子。”
当下两人便在这山坳之中展开了拳脚,对斗起来。
那伍柳能得汉中大侠之名,自非泛泛,功力深厚,几不在流易子之下。不准与他拼了几手拳脚,便知非他敌手。当下不再硬对,反使身法之迅,左右闪避,更不时骚扰一把,搞得伍柳不胜其烦。
一番拼斗化作了前后追逐,山坳毕竟太小,哪里容得下二人施展?只见两道身影,一矮一高,一瘦一壮,径向远天荒野之中奔去。任凭流易子等人在后高喝,也阻不住伍柳的怒火与不准的脚步。
那伍柳与张羽人交手的结果如何,众人再也没能听到,反听琴声愈发响亮,好似正随风逼近。
流易子等人知那张羽人之恶,心想妖女未除,先结果了这杀害双亲的张羽人,也算是廖解冬日寂寞。
一行七人,各个名动武林,齐步踏出山坳,循着那琴声而去。
司马湦惦念孙烬,并不离去。王世弘担忧司马湦安危,自也盘膝山坳,静坐不语。唯银雀陵光策马出坳,循着那流易子等人的身影,向琴声来处走去。
不一时,琴声停歇,山坳重归寂静。司马湦眼望山洞,目光闪烁,愈显憔悴。
直至天黑,众人也没有返回。王世弘心下担忧,想要去寻看一番,却恐司马湦独处有险。无奈之下,只得揣着满腔心事,高坐深思。
待得次日清晨,风雪稍停,陵光周身浴血,策马自远天奔来。
王世弘与司马湦迎了上去,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情,却听她说:“那张羽人当真了得,丝毫不比妖女游侠
儿差,不仅重伤了流易子等人,还差点儿将我震杀当场。”
说着咳嗽几声,呕出一大口鲜血,见司马湦与王世弘目露担忧,摆手道:“我没事,都是皮外伤。”
王世弘问:“那流易子等人呢?还有你是怎生逃回来的?”
陵光翻身下马,粗气连喘,良久才得平复,说道:“幸亏那竺法乘跟魏华存了得,勉力敌住了张羽人,我与那一众僧道才寻了机会,逃脱出来。”
“咱们避在一处枯树林中,等到天明,才见竺法乘与魏华存二人重伤而归。幸好张羽人没有跟来,才知危难解除。”
“流易子与竺法乘伤势太重,不死也要功力大退,再难复原,且急需救治,稍迟便有性命之虞。当下几人合计,那张羽人或还游走在旁,若他与妖女游侠儿联合,咱们绝非敌手。且为流易子与竺法乘治伤要紧,无奈之下,只得先行去了。”
原来一场诛妖大战,却落得武林名宿尽数负伤,铩
羽而归,当真令人唏嘘。
陵光接过王世弘递来的清水,喝了一口,继续道:“我从未听过那张羽人的名姓,他怎地如此了得?咱们还是先走吧,此地再不能久留。如若遭遇了他,凭咱们三人,万难抵挡。”
王世弘虽也担心孙烬,却知情势使然,无可奈何,只得点头同意陵光的意见。
司马湦却说什么也不走,独自返回矮峰脚下,静等孙烬。
王世弘二人多劝无果,只得相对无言,陪着她继续等待。
此一等,又是七八日。终于这一日的上午,不准踏雪归来。
王世弘问他去了哪里,不准嘿嘿笑道:“那伍柳老儿内力不坏,就是脚步太差,老子带他先去了一趟平阳,又去了一趟洛阳,直给那老小子累得呼呼要死。哈哈哈哈,你是没看到他那模样,站都站不起来了,还骂骂咧咧,大言炎炎,当真笑人得紧。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