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延广说到这,沉吟了一会,又道:“昔年,为叔因急于追求虚名,得罪了许多黑白两道上的人物,那些追讨寻仇到家里的,都被大哥一一挫败。因为你爷爷去得早,我和大哥自小相依为命,自幼关系就极好,每每练功时都是在一起。只是到了成年,大哥便开始行道江湖,不到两
年的时间,不仅武功大进而且名声也一日千里。那时,我和大哥都已成婚,便不再像以前一样在一起练功了。但是,有一次我无意间看见大哥在练功,那时我才知道,原来大哥早就强我多矣,只是我们在一起练功时,他怕我不高兴才刻意隐瞒自己的实力。当时,为叔却以为是你爷爷临终前偏心而对大哥另有传授,故而一气之下,只身闯荡江湖,还把我们杨家家传的武功秘籍偷偷带走。大哥当时虽然生气,但顾及兄弟之情也就由得我胡闹。可是,这一来便使为叔更加确定是大哥心中有愧疚才这样放任我,以求心安。后来,不知怎的,为叔的仇人知道了为叔的行踪,便开誓处追杀为叔。为叔当时真是四面楚歌、草木皆兵。”他说到这,突然叹了一口气,脸上悔恨的神色更加强烈。
过了一会才又叹道:“唉!本来为叔疑心就重,更何况是当时的处境,因而错杀了四位当时受了大哥所托前来助我脱困的武林豪杰。当为叔发现后,已经悔恨莫及,羞愤交加之下将追来之人悉数诛杀,自己也身负重伤。等到大哥赶来之时,我不敢承认错杀之事,只觉再无面目见人。更重要的是,我不希望像大哥这样的英雄人物因为有我这样的不孝弟弟而蒙羞,因而,我就狠下了心,当着众人的面与大哥断绝兄弟之情。大哥当时真是悲伤至极,本来
我心中极是不忍,正想要说出自己的罪孽的,可是大哥没等我把话说出口就已经答应了。于是,为叔忍着重伤一直南逃,竟忘了将秘籍交还。后来本想自己亲自送回家中的,可是在途中却听说大哥已经知道了为叔错杀之事,而且还派人打听为叔的行踪。为叔当时知道事情败露,便不敢再现身了,只是在回来的途中却遇上了一个厉害仇家,心中在绝望之下就想与仇家同归于尽,可最终还是未能如愿,只落得个两败俱伤,以后…以后便在孤独悔恨中度过了二十年,可怜你婶婶…”
说到这,杨延广已经老泪纵横,他再也说不下去。
看看这山谷的环境,杨寰宇可以想象在这种地方度过二十年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更何况杨延广还要忍受那无边的良心的煎熬。
杨寰宇此时才发现,杨延广一头乱发间已经夹杂着许多白发,而且眉宇之间已经有不少深深的皱纹。他感到杨延广似乎在这谈话之间一下子苍老了许多,真不敢想象这些年来杨延广是怎样过来的。
像杨延广所受的这种良心深处的谴责,并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被冲淡,相反,无情的岁月使他心中的愧疚更深。再者,这突如其来的噩耗更让他一下子陷入了无底的深渊,因为他再也没有机会去解释和补偿,再也没有机会
减轻心中的罪孽。
无论他今后如何深深的自责和悔恨,无论他现在有多大的勇气去面对和坦诚,也都已经无济于事了。他现在只能把最深的自责和悔恨永远埋藏在心底,而这些悔恨和自责将永远啃噬着他的灵魂,直到他死亡。
两人再度陷入沉默当中,现在的杨延广就像是一个深受重创、孤独无助的可伶的戴罪羔羊,即便自己眼前之人是自己的子侄晚辈,他这种神情也是暴露无遗。
杨寰宇知道他内心的痛苦,因为他自己本来就还在痛苦中挣扎,虽然痛苦的原因有所差别,但是,痛苦所造成的内心上的伤害却是没有什么区别的。
只见杨寰宇缓缓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杨延广那双干瘦布满皱纹的粗黑的手上。只觉得杨延广的双手一颤,他似乎因为心中的羞愧和悔恨而有躲闪之意,但是,当他接触到杨寰宇那充满血缘亲情和赤子之心的眼神后,内心中燃起了一种希望和欣慰。
良久,杨延广似乎被杨寰宇的亲情稍微抚平了心中的创伤,他的灵智也渐渐恢复过来。只见他左手突然一翻,反手抓住杨寰宇的手腕,就这样凝神起来。
杨寰宇先时一愣,不过马上就知道叔叔可能是在试探自己的武功基础,因为他在随癫僧练功时,癫僧每隔一段
时间便要像杨延广现在这样为他把一次脉,以判断他的内功进境。
只见杨延广凝神半响,脸上充满惊奇和不可思议的神色,接着又是一阵狂喜,看了看杨寰宇的脸,又在杨寰宇身上一通乱摸,然后如获至宝般的捧着杨寰宇双肩,道:“孩子,你近来是否得到了什么奇遇?不然你身上那股奇怪的真气是哪儿来的?”
杨寰宇这才想起,竟然忘了将自己数次险些丧命的遭遇告诉杨延广,于是,便简要将自己几次惊险经历告诉杨延广。
杨延广在听他描述那怪蛇和透明小虫的情况时,特地问了怪蛇和透明小虫的形状特征,待杨寰宇说完,他才叹道:“奇缘巧合,真是机缘巧合!想不到百年蛇鳝和万毒桃蛊这样的稀世奇物都让你遇上了。”他说着,突然翻起杨寰宇左眼眼皮看了半响,才又道:“果然没有错,这万毒桃蛊已经成年了,你以后再也不用担心任何毒物了。”
原来,那一次杨寰宇在桃林中发现的在那尸体脸上的透明小虫,以及自己中毒后,正要服下那解药时飞入自己口中的白光正是那万毒桃蛊。只因当时他情急之下没有念及太多,此刻细想起来,马上醒悟过来。
此时,只听杨延广又道:“那万毒桃蛊既然已经成形
,你把它和着解药一起喝到肚子里,那万毒桃蛊便永远寄生在你体内了。这也难怪你穿越瘴气沼泽地时能够安然无恙。至于那蛇鳝本来是人间至宝,其最为珍贵的其实也就是它的一身精血了。虽说很多人都知道这一点,但是,却极少人知道,这蛇鳝的精血还是世间最厉害的剧毒。其毒性比起任何毒药都剧烈百倍,就算功力再深厚之人,不明所以而像你这样吸食了一大半的话,必定会无药可救。可是,也许是上天有意安排,竟然让你先吸入万毒桃蛊而拥有了百毒不侵之身后,又误吸百年蛇鳝的精血。如此一来,你便一下子拥有了数十年的功力。”
杨延广说到这里,突然又看了一眼杨寰宇,点了点头才说道:“嗯!最妙的是,你竟然能在最关键的时刻遇上癫僧,说来也确实惊险无比,皆因你吸食蛇鳝精血之后,急需将精血转化的真气引导入穴,否则很快就会血脉爆裂而亡。然而,这项工作却是即费力又损耗真气的,若不是自己最亲近之人,任谁也不愿意损耗二三十年的真气。因此,说到底还是癫僧最为关键,他对你的造就之恩最重呀!”
杨寰宇一直默默地听着,可是,他虽然没有出声,却绝不表示他内心是平静的。在杨延广说出这中间的无数巧合与惊险时,他早就平静不下来了。
现在他知道那条看上一眼便让人毛骨悚然的万毒桃蛊竟然就活在自己体内,禁不住浑身一个寒颤,俊脸立刻变得煞白。
不过,他过得一会又想到,按照杨延广的说法,这万毒桃蛊倒也救了他数回了,倒也不能说它在自己体内完全没有用处。只是,一想到这这小虫还活生生的在自己体内,可能还要在自己肚子里打滚玩耍什么的,他就浑身不自在起来。
杨延广似乎觉察到杨寰宇的神色,也猜到了他在担心什么,便解释道:“孩子,你不要担心,这桃蛊本来是由苗疆的本命蛊培育而成,与本命蛊一样,一旦寄生在宿主体内,就与宿主生命相通。因而,它不但不会对你身体不利,而且一旦你中毒时,他还要为你吸光剧毒呢。”
杨寰宇一听,这才放下心来。
叔侄两人初次见面,自然有许多话要说。面对这样一个自己唯一的亲人,又加上年来的漂泊,杨寰宇恨不能一下子把自己所知道的事都告诉杨延广。
只是,有一个问题困扰着杨寰宇,他刚才听杨延广说到最后时,曾提起过自己的婶婶,可不知为何他又没再说下去,因而,杨寰宇心中一直在想着自己的婶婶后来怎么了?但是,杨寰宇又想到,既然叔叔不愿提起,想来那也
是一件伤心事了,今天自己好不容易与叔叔团聚,刚才提到的事已经够伤心的了,此刻又何必再去挑去悲伤?反正以后还有时日,到时再问叔叔就是了。
于是,叔侄两人相对而坐,从午时一直谈到天黑。也许是因为杨延广这二十年来太过孤独,也许是见到了自己的亲人的缘故,那无情岁月和无数的折磨留在他脸上的皱纹数次舒展了开来。而且,在这沉寂的山谷茅屋中,不时响起了他的充满欣慰和爽朗的笑声。
不错,很多时候,当常年在外的人身心受到创伤或者饱受苦难的折磨时,往往需要寻求一处能暂避风雨的港湾,而这个最可靠的港湾就是我们的家、我们的亲人。不管他受到多大的打击和折磨,只要亲情还在、只要有亲人的温暖,他就会暂时忘记甚至永远忘记那些曾经的不如意。这就是千百年来一直存在和支撑我们存在的家,她不仅能适时地为你抚平伤口,还会给你新的希望,让你重新振作起来。
当天晚上,杨延广似乎极为兴奋,像个妇人女子般忙活于灶台之间。等到杨寰宇换洗了一件新衣后,桌上已经摆上了十来样各色的菜肴,这些菜大多是山上的野味,有荤有素的,一看而知是经过了一番精心烹饪的。而且,在桌上还摆了一小坛子酒。
此时,杨延广已经在桌前等着了。见杨寰宇换了一身白色儒衫,更显得俊雅无比,比起自己大哥当年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杨延广笑得更开心了。
只听他呵呵笑道:“快来!快来!今天我们叔侄好不容易相聚,一定要好好庆祝一番。”接着手指着那坛酒,说道:“这一小坛子酒可是为叔藏了近二十年的老酒,也是为叔这一身家当中最值钱的东西之一了。一直以来为叔都舍不得挖出来喝,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正好用上了它。”
他一边说着,嘴上都快要流下口水来了。
杨寰宇本来以前因为治病也喝过不少药酒的,这一小坛子的酒量自然还是有的。
不过,杨寰宇觉得这酒确实与自己以前所喝的酒很不一样,除了醇香之外,并不如他以前喝的那些酒那般辛辣。当然啦,他本来就没喝过真正的酒,以前他所喝的都是一些药酒,又怎么能与数十年的香醇陈酒相比?
饭后,杨延广拉着杨寰宇来到杨寰宇醒来时所在的那个山洞中,只见他走到那张石榻前,突然右手一挥,就把榻上被褥卷到了一边。然后,双手按在石榻中间,突然大喝一声“起”,双手一抬,只见一块两尺见方的石块应声而起,石榻中间便露出了一个与石块大小相当的暗柜来。
杨寰宇正感到奇怪,不知道杨延广到底在干什么,可他见杨延广神色肃穆,又不便开口打扰,因而也就没说话。
这时,只见杨延广已经从那暗柜里取出一个不足两尺的木盒,看他的动作小心翼翼的。从他的举动和神色可以看出,似乎这木盒中之物极为珍贵,或者在他看来极是值得珍视。
到了这一刻,杨寰宇心中更是奇怪,他实在是非常好奇这木盒中到底是何物,竟然值得杨延广这般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