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史册耻于无名 一朝摄政挟来天子

黛玉慢慢饮了茶,自去矮足小塌上,倚着软枕,翻闲书。

不多时,宝玉便兴冲冲地进来,“妹妹好闲情?可用了饭?”

黛玉发觉,今生再见,已心无挂碍,再没什么嗔痴怨苦。

说到底,自幼一起长大的情分,共度西厢而剖心的情分,体贴她孤苦而相伴的情分,也算抵得过他前生有意无意的负心之举。

她恨不起来宝玉。

可从前的知己情意,也实在难以追回。

她坐直了身子,“二哥哥请坐。紫鹃,去倒茶。”

宝玉倒没发觉黛玉的冷淡,只兴冲冲讲起来,“今天随着老爷去看园子了,里面有几处景致可真妙。老爷说要填词拟名,那些清客相公料定老爷要试我,都做些陈词滥调搪塞。我也拟了几个——要是你去拟就好了。院子里头有一处,翠竹修舍,又有泉水,极为清幽,我题了有凤来仪四个字。”

黛玉心知,“有凤来仪”便是她日后所居的潇湘馆。

“箫韶九成,凤凰来仪。击石拊石,百兽率舞。果然极好。”

“今天还听他们议论起了昭武王,老爷拿昭武王比照我,险些又吃了一顿排头。”

“昭武王?”

这个封号,她前世并没听过。

“妹妹怎么糊涂了,连昭武王也不记得了?”

黛玉心下大骇,自己从未听过这样一位昭武王。

莫非这就是与前生有别的变数吗。

黛玉搪塞道,“有些浑忘了。”

宝玉不疑有他,道,“那我讲给妹妹听。昭武王讳穆矜,他原是东平郡王穆莳之孙,年纪虽轻,辈分确大。只他父母早逝,穆家这一支只留了他一个。”

话一出口,宝玉就觉不好。

他惯会体贴女儿心思,“好妹妹,我忘形了。”

若是前生的黛玉,听见什么父母早逝之言,兴许要刺心。

可是人死过一遭,哪还顾得上这许多。

只暗叹宝玉还是这个天真性子。

只教人恨也恨不起来。

黛玉道,“你且说你的。”

“穆家跟咱们八公里边的镇国公牛家沾着亲。听闻昭武王在北地长大,十几岁荡平了瓦剌,被封作昭武亲王。今年,不过刚弱冠的年纪,又驱了鞑靼,真到了封无可封的地步。上皇仁德,不欲寒了功臣之心,因而敕封他作摄政。我从前以为武将都是少谋略,仗血勇的禄蠹国贼。前一阵子,在酒楼上远远遇他一次,身高八尺,真是卓卓如野鹤在鸡群。可叹他竟也生作了个须眉浊物,又听闻他生性冷硬寡言,至今未娶。可惜不得机会,不能畅谈一番,当真大憾。”

黛玉顾不上宝玉在那跌足大叹,敷衍了几句。

只心里仍想着这个昭武王。

她前生自是听过四王八公里的东平王府。

东平王,南安郡王,西宁郡王,北静郡王,四家是为四王。

镇国公牛家,理国公柳家,齐国公陈家,治国公马家,修国公侯家,缮国公石家,这六家与宁荣二家,便是八公。

荣禧堂上还悬着乌木錾银的对联,下面一行小字,道是同乡世教弟勋袭东安郡王穆莳拜手书。

只是一则前世没听过这位穆矜,恐是今生变数。

二则什么封无可封,封作摄政,天底下哪有这般道理,封掌兵权的武将作摄政,这恐怕并非周公之相,分明是王莽、曹操之流。

再者,就连曹操昔日只敢自封魏王,敢称摄政的,古往今来大约只有篡汉的王莽。

想起王莽,黛玉便想起离恨天上那群仙子把迷津渡上的黑雾斥为王莽之流,不由得添了另一重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