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的包厢沿着客栈内围成圈,中间是四四方方的天井,打开窗户,可以从上面看见一楼大厅。
他们要个一个包厢坐下,点了些饭菜:腌野菜,五香干丝,水煮豆腐,还有一条鱼,然后就在那儿埋头吃饭。
这时他看见掌柜从后堂出来,朗声道:“各位客官,刚刚听说,镇上向西通往邺城,向东到京城的两条大路都被大水冲垮了。”
这句话让安静的大厅一下炸了锅,有一位大腹便便的茶商道:“掌柜的,消息准不准,这小雨绵绵的,能冲垮官道?不会是为了你客栈的生意,故意诓我们吧。”
掌柜的道:“你们年年在这里住店,都是老主顾,我怎么会为一两天生意编瞎话呢。消息千真万确,小路虽然泥泞,倒还可以走,若是没有货物的朋友可以选择小路。”
“竟然这时节路断了,真是想不到。”
“我这次生意都做完了,雨停了就走小路回家。”
“肯定是南沿湾的那几条溪流涨水了,所以把路冲断了,人走大路小路无所谓,牲口走不了小路呀。”
“小路难保不会断了…”
“水路恐怕也不安全,再说码头现在哪找空船运货…”
“水路还得转运,这费用承担不了。”
大厅全是大家讨论的声音,掌柜的道:“天气哪有说的准的,既来之则安之,带了货物的朋友就在客栈好好休息。说书先生吴启志也在客栈,今天我请他在此开场讲书,给大伙儿解解闷。
”
“鸿文轩的吴先生,这次算是来着了,在邺城,吴先生说书的时候,好多人买了票都是站着听。”
大厅的人知道有书可以听,发完牢骚也就渐渐安静下来。
萧野身体的寒意慢慢驱散,身上的伤已经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心想:先前还犹豫究竟是进山,还是到人多的地方,看来没有选错,如果刚开始就一个劲儿往深山老林跑,风吹雨淋是免不了的,自己的伤还需要料理。
大厅里的正前方腾出一片空间,伙计摆出长桌条凳,桌面摆出醒木,折扇,屏风后面走出一位精瘦先生,坐在案前。
说书先生也无闲话,朗声道:"诸恶莫做,众善奉行。远报儿女,近在己身。苍天有眼,报应分明。但行好事,莫问前程。"说完,一拍醒
木,引来满场喝彩。
说书一般都是读书不得志,又口齿伶俐的书生不得已的营生,在读书眼中地位很低。
不过萧野在读书时,先生也从未对不得意的读书人有半点轻视,所以萧野对这个人气颇高的吴启志很好奇。
吴启志相貌平平,声音低沉沙哑,十分特别,天生就是个靠嗓子吃饭的主儿,只听他说的:"纵使摆脱六道轮回,也无人逃离天地动荡…各位,今日为大家讲讲这擎天大圣从神墓归来的故事…"
吴启志的名声果然不小,许多在客房休息的人都出来听书,镇上的居民也挤在过道里,整个大厅满满的都是人,或坐或站。
包厢的门打开了,刚刚招呼他们的伙计走进来。
萧山跟伙计问:"官道路断了,伙计,你是本地人吗?"
伙计一边收拾,一边答:"我在这店都干了快五年了,实打实的兰溪镇人,两位看着倒是面生。"
萧山道:"我叔侄两跑跑生意,第一次来京城,一路没什么经验,什么都没准备,连衣服坏了,现在还没找到地方再置办一套。"说着,指了指自己那身满是破洞的长衫,虽然先前处理了伤口,雨水的湿气还没干透。
伙计见年轻的萧野的长衫质地柔软光滑,一看就是上乘布料,萧山的衣服虽不见名贵,但也不差,道:"原来这样,出门在外一定得小心。经常在邺城,京城一带做生意的人,我可差不多全都认识,大家每次都会我们客栈休息。
"年头久了,就会发现有些人再也没见过,可不是钱赚够回去养老了,而是死在半路了,你们也真不容易。
"喏,出门沿着街走,到了码头往前就有一个裁缝店,可以量尺寸,也有成品衣服。"伙计
边说边比划。
萧山掏出二两银子,递给伙计,道:"我两这样子不好再出去,麻烦伙计帮我跑跑腿,去买件衣服。"
伙计眼珠子一转,心想这两位真是第一回出门,当真脸皮薄,衣服破几个洞就羞得见人,两件衣服哪值二两,剩下的估摸都是赏钱,跑一趟划得来。
伙计道:"这会儿店里忙,得空我就去,吴先生开场说书,这包厢位置不错,两位喝着茶稍候。"
萧山道:"不急,我今天没打算再出门,等会儿直接送到我房里便行。
"只是这趟出门一无所获,得急着回家,这去邺城的官道被水冲垮了,你还知道其他路吗?"
伙计给两位泡上茶,道:"小路倒是有,不过看这雨水一时半会儿不会停,小路也不好走。
"
萧山道:"小路肯定有人常走,伙计要不给我介绍一个,让他给我带路,完事后我自有酬劳。"
伙计道:"镇上的确有猎户对小路熟悉,我去打听打听,看谁得空,我给公子领过来。"
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夹杂一阵马蹄声,从远到近,不一会儿停在客栈门外,接着一个人挑开门帘,一阵冷风卷进大厅。
从这里看出去,两道人影缓缓走来,雨丝之中,看不清面目,等走近了,前面是一位中年人,眉毛飞扬,俊逸有神,身着紫衣,体格挺峭,外面道路湿滑,他从容而来,双脚却不见泥水。
其后是一位与萧野年纪相仿的少年,带着斗笠,一身普通短衣,裤脚挽到膝盖处,腰间挂着一个葫芦,还掖了一块白布手帕,古铜色的健康肤色和笔直修长的双腿给人深刻的印象。
他们找到靠墙角的一张空桌坐下,引来大厅
众人的注视,还有几人低声说着什么。
少年坐下后目光四处扫视,萧野顿觉眉心瘙痒,觉得两人与大厅中其他人都不同,心中不安,身体往后轻轻一挪,手指顺带把包厢的窗户向前推了一寸,避开了少年的目光。
抬眼望去,萧山也是同样动作。
萧山道:"小心了,这两人很危险,多半是找我们的。"
萧野问:"萧叔认得这两人?"
萧山道:"嗯,中年人是叫梁青竹,洪帮的帮主,当年的虎贲校尉。
”虎贲军是皇帝亲军,当年可是威风一时。只是这帮狗腿子的威风全都来自于皇帝,先是刘杰晨,后有将军入主中枢院十年,皇帝的日子都不好过,何况他们。
“虎贲军在将军的打压下,威势不在,编制年年缩减,稍有能力的人也就渐渐离开了,梁青竹就是其中一个。
他用曾经的关系在京城创立了洪帮,十年来在京城地面很吃得开,年轻的应该是他徒弟。"
萧野道:“那他是皇帝的人。”
萧山道:“说不准,十年都过去了,很难说他还对羸弱的皇权有什么依恋。不过,是朋友的几率就太小了。”
萧野问道:“萧叔和梁青竹谁比较厉害,我们要不要跑?”
萧山笑道:“小野,搁在以前,就你这句话就能激得我出去跟他打一架,现在不敢了,今日出城已经耗尽丹力。”
“我和他都是武练后期的境界,往常或可一战,胜负五五开,如今是不行了。而且他旁边的年轻人太阳穴高高隆起,虽不及梁青竹,也差不太远,动起手来,更没有胜算。”
武道修行分为六阶,武练,行脉,元丹,中衡,天照,永相,每阶又为前中后三个小境界。
萧山在军中任职,领兵打仗靠的主要是战阵
攻伐,他的武道修行比起同僚已算很不错了,但是比起大高手,宗师级的人物,也只是蝼蚁般的存在。
萧山能在虎贲的围剿之下突围,全仗着前些年收藏的一枚行脉丹,这种可以短时间内将个人的修为从武练强行提高到行脉前期,
这种逼迫潜力的药物一向有着极大的副作用,会留下暗疾,阻碍以后的修行,严重的事后当场毙命。
不然以萧山的能力,断不会在三名北鬼骑兵面前束手无策,还要萧野来救。
只是这件事就不必跟萧野细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