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这个,李某只能说尽力。让大村家用铜锭来付账,甚至让其他日本商人用铜锭付账,李某都可以为大伙去分说。”即便心中再恨再怒,他也不敢
暴露出半点儿,更不敢让众海商等得太久,“但是族兄那边,却不敢替他做主。毕竟,毕竟他老人家两袖清风,未必肯替咱们开这种口子。并且私钱入公,前后涉及到的人太多,眼太杂,也需要仔细谋划!”
他如果当场大包大揽,马、孙、范、陶、林等辈当中,肯定有人会心生疑虑。然而,此刻他越是装出一幅为难的模样,欲拒还赢,众海商反倒觉得他做事牢靠。当即,马全就又主动带头,笑着表态,“李会首请放心,我等肯定不会强人所难!能将大伙手里其余的货物,尽数换成铜锭,我等已经很感谢了。至于接下来怎么处理铜锭,咱们可以回到大明之后慢慢运作。”
“对,我等能将尾货换成铜锭就很知足了,不贪心,不贪心!”范剑挥动着肥肥的小手儿,大声附和
。仿佛刚才提议将铜锭换成私钱,再将私钱换给国库的,是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一般!
“不贪,不贪,咱们回去之后慢慢运作!”其他海商,也陆续摆手表态,但看向李会首的目光,却与先前别无二致。
这么好的一条路子,还守着南京户部的银库,他们才不相信,李有德将铜锭带回大明后,会老老实实按着市面上的铜价出手。而只要李有德自己想按照他们指出的路子发财,就少不了再向他们当中某个人咨询其中操作细节。届时,大伙再一步步参与进来,甚至分作几批,轮流参与进来,也不为迟!
反正,反正李三才这棵大树,根深叶茂。十年八年倒不了,而借着这棵大树的树枝,去户部银库用私钱倒换上十年官银,是何等一本万利的买卖?想想都
让人热血澎湃!
只可惜,他们想着一本万利,却将李彤、张维善和刘继业三个心中,对他们最后一点儿好感,给烧了个干干净净。原本因为交往时间久了,彼此之间也算配合默契,李彤和张维善、刘继业等人,还为了不远的将来,有可能把众海商拖下水,而感到内疚。现在,兄弟三个却在心中不约而同地决定,该怎干就怎么干,绝不会因为众海商有可能受到拖累,就冒险创造条件将他们支开!
那些人根本不值得他们兄弟几个冒险,也不值得他们提前做任何示警。那些人眼里,除了钱就是钱,根本没有大明和大明父老乡亲。那些人和他们各自背后的家族,就像阮籍笔下生活在裤裆里的虱子,一天到晚只懂得吸血,吸血,再吸血,丝毫不管大火已经
烧到了裤脚,随时都可能将他们与被他们吸血的目标一同焚成焦炭!
偷偷在心中叹了口气,李彤笑着向马、孙、范、陶、林等海商点头。然后又开始慢条斯理地跟大伙约定,等回到大明之后,务必找时间相聚。众海商只当他想借着相聚的机会,跟大伙商讨铜锭“变”成官银的细节,所以全都心领神会。于是乎,再度以茶代酒,向李会首齐眉相敬。(注3:齐眉相敬,把酒杯举到与自己眉毛齐平,是一种非常尊重的礼节。一般只对高寿的长辈。)
张维善和刘继业两个,不愿让李彤一个人承受众海商的浊气,也上前帮忙。大伙谈谈生意经,聊聊欢场轶事,其乐融融。直到茶水换过了四遍,才宾主尽欢而散。
强打精神,将马、孙、范、陶等海商送下了沙船,望着他们心满意足的背影,李彤忽然觉得好生疲倦。
朝堂上的大佬们,昏庸的昏庸,贪婪的贪婪,被沈惟敬和小西行长两个,像耍傻子一般,耍得团团转。大明的民间,又遍地都是冯、孙、范、陶这样的蠹虫,只管埋头吸血,不问其余。如此国家,不遇到强大的外敌还算走运,好歹烂船也有三斤钉。万一遇到了一个强大的外敌,如晋末的匈奴,宋末的蒙古,岂不又要哀鸿遍野,甚至再遇一次崖山?!
而自己,虽然有一帮兄弟生死相随,所能做的,却非常有限。且不说这次拆穿议和骗局能否成功,即便最终得偿所愿,并且平安脱身,谁能保证类似的君臣一起替骗子圆谎的怪事,不会出现第二回?!
“与其那样,还真不如坐看“和议”达成,好歹大明还能从海贸上赚点儿!”疲倦过后,随之涌上李彤心头的,便是自暴自弃。
倭军的战斗力,他早就领教得清清楚楚。两年半之前,如果不是因为大明朝廷中所有人都心甘情愿地上当受骗,东征军早就拿下了釜山,将倭寇尽数赶下的大海。而经历两年多的厉兵秣马,和针对性准备,倭军的战斗力虽然有所提高,却未必就是大明将士的敌手。毕竟这两年多,李如松、李如柏等人也没闲着,一直带着麾下弟兄在北疆为国东挡西杀。
所以,倭寇虽恶,对大明来说,却不致命。
怕就怕的是,朝廷从这次屈辱的议和中,得不到半点儿教训,从上到下,继续醉生梦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