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应(中)
内应(中)
“三成?”李彤微微一愣,质疑的话脱口而出。
日本盛产黄铜,并且因为银价低廉和冶炼水平有限,导致黄铜中含有一定量的白银,这些知识对他来说其实并不陌生。毕竟日本适合往大明贩运的货物就那十几样,通常当买无可买之时,海商们为了避免半空着船只返回,都会买一些铜锭来压仓。
然而,光是将铜锭中的纯铜与白银分离,再分别折算,利润并没姓范的所说那般离奇,更不可能让大伙收入在原来的基础上,再涨浮三成!除非,除非将白银全部换成金锭。
然而,范姓海商却仍嫌他自己语不惊人,想了想
,又用极低的声音补充道,“何止三成,关键要看如何出手。如果只是想赚安稳钱,就直接找个下家推出去。如果想赚得更多,就拿到温州府那边,找人换成铜钱,红利至少能翻上一倍。”
“温州府?换铜钱?”李彤越听越糊涂,继续皱着眉头质疑。
作为浙江都指挥使司的正三品佥事,他对同属于浙江的温州府,当然不可能陌生。记忆里,那边山多平地少,物产毫无特色,海港也算不得优良,为何铜锭却在那边如此值钱?
“那边私铸成风,并且早就能做到以假乱真。咱们大明的私钱,有六成以上都来自该地。”见他始终一脸茫然,马全终于难耐不住,在旁边小声提醒。
“可铜钱毕竟过于笨重,咱们用他进货,极为不便
。拿来花销,更是麻烦。随便去一趟秦淮河,恐怕都得装上半马车!”不愿意看到自家姐夫露怯,刘继业在旁边忽然大声插嘴。
众海商闻听,个个面带苦笑。同时对“李有德、张发财和刘宝贵”三人的身份,愈发不敢怀疑。
自打隆庆年间选择性开海以来,大明的确因为番银的海量输入,导致物价逐年高企。但寻常人家去喝顿花酒,花费也就二三十吊铜钱的模样,怎么可能用马车来装。况且画舫掌柜与带头赏花的恩客,多半还是熟面孔,头天说个数目,第二天派伙计给画舫送过去,或者画舫掌柜派人来取都可以,也根本用不到现付。也只有那种拿钱不当钱的二世祖,才会嚣张到让随从带着银锭和金锭上船,玩到尽兴处,出手就几枚元宝。如此一晚上下来,至少七八十两银子起步,换成
铜钱,就是五百多斤,当然要拿马车来拉!(注1:一千文制钱重六斤四两,八十两白银折八十千文。注2:明代因为西班牙货船将大量美洲白银输入,以及张居正的一条鞭法,白银正式成为货币。铜钱和白银兑换比在1000:1上下浮动。明末因为墨西哥白银逐渐枯竭,兑换比为1500:1甚至更高。)
“这个,这个…”范姓老板单名一个剑字,笑过之后,又向前凑了半步,低着脑袋,满脸谄媚。“咱们进货和日常花销,当然不会用这些铜钱,需要数量太大,携带也不方便。但是,但是如果能将铜钱送入官库,再从官库中兑银子出来,就能让所有问题迎刃而解。李公子,您实力雄厚,大伙都看在眼里。如果能让您的族兄促成此事,我等愿将贩铜的收益再让出两成来给他老人家润笔…啊!”
话说到一半儿,他忽然低声叫痛。李彤闻声看去,恰看见马全将手指从此人腋下迅速收回。而此人,则乖乖地闭上了嘴巴,不再做任何补充。转头再瞧其他各位老板,也全都不再言语,但每个人的脸上,却写满了期待。
下一个瞬间,李彤眼前一片雪亮,心脏处,却宛若遭到雷击。明白了,全都明白了,怪不得这些海商们今天联袂而至,并且如此郑重其事。怪不得如此一大批铜锭运回大明,价格不跌,利润还能比正常情况再多出三成!原来,原来大伙打的是将铜锭兑换成私钱,再拿私钱从大明官库里兑换银子的主意!而这个主意实施的关键,就是南京户部。眼下户部尚书,正是自己那个杜撰出来的祖兄李三才!
这群杀才,海上走私已经赚了翻倍的红利,竟然还
嫌不够!还想在大明原本就不充裕的官库上“钻洞”,大偷特偷。并且从他们的思路还如此顺畅,很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偷。只是以前偷得少,“洞”只挖在地方。而这次数量实在太大,光在地方上挖洞已经不够用。所以才把心思打在了集中江南各地税金北运的南京户部头上!
李三才本人若知晓此事,会作何选择,李彤不知道。可是他心中的怒火,却已经熊熊翻滚。若身在国内,此刻他就算不大开杀戒,也要将马、孙、范、陶几位,揍得几人满脸开花。但是,此刻他却身在长崎,除了沙船上的兄弟之外,四周围全是敌人!